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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出那么多汗?”一个清冷的语声响起,白浅予缓缓走近他,站在他的身侧:“是不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哪怕只是一个影子,一只赤足,便足以让你惊醒,你的内心深处,始终无法对她忘怀?”
她慢慢蹲下身躯,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夜宸:“无坚不摧的你,感到害怕了吗?你怕什么?”
夜宸伏在地上,双手用力的撑着地面,铁甲下的身躯,抖得如同一片落叶。
白浅予看着他,试探着慢慢伸出手指,轻轻抚上他苍白瘦削的脸:“我可以给你答案,我知道这数百个日日夜夜来,她一直是你心头挥之不去的美梦,或者噩梦,正如断垣屯驻地你来书屋中救我时,也正是因为你思念她而无法成寐。”
夜宸的身体,忽然颤抖得更厉害。
——“比起心灵上所遭受的痛苦,身体上的痛苦反而更纯粹得多,它至少不会让人绝望。”
——“而心灵上的痛苦,却会让人夜夜不能寐,不然,我也不会在夜晚睡不着的时候,走到这里来,恰好救了你。”
那些他说出来安慰白浅予的话,如今分明历历在耳,加倍的折磨着他。
“我……”他蓦的抬起头来,一向冷酷无情的眼睛里流下泪来,他的目光急切的寻找着白浅予,那眼光里,有着说不清的东西,渴望,焦灼,自悔,痛恨,种种矛盾而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伸出一只手,向她寻求救赎:“救我……求你,救我……”
“我会救你。”白浅予叹息般的低下头,手指抚上他的发,将他的头轻轻揽入怀中,语声平静而柔软:“她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注定与你骨血纠缠,世世牵绊……”
夜宸颤抖的身躯慢慢平息了下来,在她的怀中,他莫名的感到了一丝暖意,如同一只迷失在冬夜的孤独的野兽,终于因为抵抗不住寒冷而渐渐靠近了那团唯一可以给他取暖的亮光。
“她……是谁?她在哪里?”他的头靠近她的胸膛,低低问道。
“她也许是你的盟友,也许是你的敌人,她就在离你很近的地方,但你却看不见她。”白浅予缓缓的道,她只希望,夜宸会被她的话所吸引,会对那个神秘的女子好奇,全没注意到,埋首在她怀中的夜宸,目光渐渐变得冷定,而明亮。
他的身上,危险的气息在重新凝聚。
“只要你肯解开卫潇身上的寒冰咒,我立刻就告诉你。”白浅予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夜宸忽然抬起头来,目光雪亮!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卫潇啊!”在那一个瞬间,他的目光重又变得冷漠、拒人千里之外,面容上如同结了一层冰,白浅予只觉得一股大力向自己撞来,她被推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冷酷的军人,已经全然收起了他的软弱,将自己的心重又包回那个厚重的、坚硬的防护壳中,再也不肯出来:“你早该知道,我夜宸双手染满鲜血,剑下有几百万人的性命,若论江山美人,我定然只取江山,若论天下还有谁想杀卫潇,没有人比我更想,不是吗?”
他双目中妖光流转:“卫潇虽然不知道,可是我的洞察之眼却早已将他看得一清二楚,我和他之间,即使没有私怨,身份上便已是天生的死敌,是各自拥有黑白神器、各为其主的对手,不是吗?”
“是……”白浅予叹息着应道,一刹那只觉得绝望如潮水般涌来。
“可是你还是要一试,知其不可而为之,”夜宸冷冷的看着她:“你对卫潇,可真是好啊!”他语中隐隐有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酸意:“可是,这样的你,却为什么要一直对他隐瞒你的创世神身份?他那么聪明的人,未必不会对你早有觉察,却还是选择相信你,”他的唇畔勾起一丝讥笑:“有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这个对手,真是傻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当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白浅予从地上奋力爬起,黯然回身,踉踉跄跄的奔出门去:“不过,幸好……一切都要结束了,没有了卫潇这样的对手,你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夜宸的目光猛的一缩,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向帐边,那一刻,那个内心坚强的女子,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助。
“你……恨我吗?”他突然开口。
白浅予的身子陡的一震,手抚帐边,停了下来。
“我不恨你,”她强压下语声中的哽咽:“我只恨我自己。”
夜风微凉。
夜宸颓然的坐倒在地上。
门帘飘曳,他知道那个在他生命中如火光一样出现的女子,已经随着那一阵透帘而入的夜风,离开了。
他就那样痴痴的坐着,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忽似回过神来,唤道:“烨煜!”
“将军!”正在值夜的烨煜从外走了进来,带入一股寒风。
“你驾一只大船,去送下白姑娘吧!”夜宸道:“她那只小船,夜渡冰河,实在是不安全。”
“可是将军,”烨煜犹豫了一下:“白姑娘已经走了半天了,此时再追赶,只怕来不及。”
“走了半天了?”夜宸恍惚了一下,摆了摆手:“那没事了,你出去吧!”
“是!”烨煜应了一声,退出了营帐。
夜宸站起身来。
“那个笨女人,若是再一头掉进冰河里,岂不是让我夜宸才刚刚发过的誓言成为一个笑话?保护这种女人,还真是很吃力的一件事啊!”
他看着榻上白浅予留下的黑狐裘披风,目光动了动,终于将它一把抓起,带出门去。
夜宸在夜色中施展开“云龙三纵”的身法,身躯几个起落间,便隐隐看见了前方的小船,小船在河流之中颠簸着,仿佛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他在夜风中,冷冷的,一言不发的,追逐着那一叶小船,从一块冰层,跳跃到另一块冰层,衣袂破空的声音,如同一只鸟儿振翅般,很快被掩盖在了呼啸的夜风之中。
独自在冰雪中奋然前行的白浅予并不知道,黑夜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在风浪大的时候,在她的小船即将撞上冰层的时候,会悄悄赶上船尾,替她扶上一把,将小船推上安全的航线。
只是,当冻得浑身发抖的白浅予,好不容易将船靠了岸,发现船尾上搁着的那件黑狐裘披风时,她将它拿了起来,目中隐隐有了一丝深思之色。
当白浅予奔回营帐中的时候,突然被帐中满帐的烟雾劈头盖脸的薰了过来。
她用手掩住唇鼻,将面前的烟雾挥了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只草已经从里面冲了过来,一头扑入她怀里,带着哭腔:“小白姑娘,卫潇他真的快要死了!我怎么都救不活他,呜呜呜……”
白浅予连忙将它的头掰起来,只见三叶草一只草片脑袋上,全是乌嘛漆黑被烟薰过的痕迹,它的一只手上,还抓着一只扇子:“烧,你刚才生火了?”
“呜呜呜……是啊,”三叶草一片抽泣一边指着榻边:“我见卫潇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就重新给他生了火,没有想到,火光一起就灭,薰了一屋子的烟!”
白浅予连忙带着它奔了过去,将满屋子的烟气扇了扇,只见榻上的卫潇,仍然是一动不动,恍如被冰塑成的石像一般,只有心口一点蓝色火苗,正在渐渐熄灭,四周的寒气迅速的向心口聚拢,在他胸前凝成一道道的冰棱,如同刀剑一般指向心口。
“怎么办啊,小白姑娘?”三叶草的泪水哗哗哗的流了出来,仿佛要将它身体内贮藏的水分全部流干:“我不要卫潇哥哥死,我要他天天陪着我,看我长大的样子!”
“那就赶紧扇火啊!”白浅予想也不想的立即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扇子,拼命的扇着离卫潇最近的一个火盆。
卫潇身周的三尺范围内,连火盆都似乎被寒气冻洁,几根火炭闪着将熄未熄的火光,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在白浅予扇子的不停扇动下,那丝火光似乎涨大了一点,然而却无论如何再也燃烧不起来,只要白浅予稍一停歇,便立刻黯淡了下去。
白浅予扔下扇子,急急的在室内寻找御寒之物,一边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你不能哭!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正在这时,帐外有人走了进来,在她身后唤了一声:“白姑娘!”
白浅予回头一看,却是徐彦达将军。
徐彦达手里捧几个羊皮水囊,一见此情景,也不寒暄客套,便将手中的水囊全部递了上来:“我刚才令军士将这几个羊皮水囊中灌满了烧得沸腾的滚水,或许还可以帮上卫将军的忙。”
“徐将军来的正是时候!”白浅予连忙将水囊接过,一个一个的放在卫潇的胸口附近,卫潇心口上快速生长的冰棱倏的一停,却在水温稍稍低下去后,立刻又快速的生长了起来。
卫潇心口上的那缕微弱的蓝色火苗似乎抵挡不住寒气的攻击,终于摇晃了一下,熄灭了。
冰棱立刻肆无忌惮的生长,瞬间将他的心口完全覆盖。
“卫潇!”白浅予只觉得一阵剧痛从心头传来,用力捂住了嘴唇,不让自己惊呼出来,然后眼泪却不受控制的,一颗一颗大颗的滴落。
她终于知道,当一个人最痛的时候,不是大哭,而是无声的哭泣,所有的言语,到此时都苍白无力。
她只觉得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空,在卫潇榻前无力的跪了下来。
若是可以,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卫潇,哪怕她的生命是真实的,而他的生命只存在于二次元中。
若是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在这个异世界中出现过,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只要不曾干扰他命运的轨迹,只要他能在另一个没有她的世界中安好。
若是可以,她宁愿将这世界扭转,只为他一人,重新来过!
只是她恨自己,恨自己在不知不觉动了情的时候,失去了主宰这个异世界的能力!
也许一个人,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最终明白自己的心意吧,可是,难道要在明白的时候就已失去,后悔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
她的泪水,晶莹剔透,如一颗颗珍珠,从眼中落了下来,滴入了卫潇胸前。
就在泪水落在卫潇心口的一刹那,覆盖在他心口中上的冰棱,却在悄无声息的起了巨大的变化。
那些尖利狰狞、即将取走他性命的冰棱,却在遭遇到白浅予的泪水后,如同遇到克星一般,一点一点的解冻,向后退却,泪水如同无质一般,继续下渗,透入卫潇的身体,他冰冷如生铁的身体,体内忽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喀剌剌”的声音。
在那一刻,白浅予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她屏住了呼吸。
小心翼翼的倾听着那阵声音。
那是冰晶解冻的声音。
从卫潇的心口开始,一点一点,一分一寸的,向后退却,直到卫潇的头顶,四肢,他俊秀的面容上,开始褪去了冰壳,凝住手指的冰壳,也开始脱落。
难道……白浅予心中又惊又喜,难道是,创世神的眼泪,正好可以解寒冰咒?
她一下子紧紧握住了卫潇的手,目光久久的停留在了他的脸上。
她终于,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这个身体的存在,不再有象征着死亡的冰晶将他和她分隔开!
卫潇的手指,在她的掌心中微微的动了动。
白浅予心头一跳,就见卫潇的眼睛,缓缓张了开来。
那双再也熟悉不过的,墨蓝色的眼眸,清澈如水,却又深遂如星辰海洋,看一眼便足以令人惊心动魄的眼睛。
“浅予……”卫潇转动眼睛,看向她,张口说出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我……我在……”白浅予惊喜的应着,那一刻的感觉,倏忽间如同经历了一生一世。
也许劫后重生,最好的相逢,便是简单的“我在”吧。
卫潇转过眼睛,又看见了三叶草,和徐彦达。
“烧,徐将军……”他的气息仍旧微弱,却还是尽力开口:“你们也在啊!”
“呜呜呜……”三叶草孩子般揉着眼睛,边哭边笑:“我一直都在。”
“卫将军,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徐彦达面上露出笑容,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卫潇微微的笑了笑,目光仍旧落回白浅予的身上:“浅予,辛苦你了!”
她不用说什么,他便已猜到,为了救他,她一定是辛苦奔波,舍生忘死。他唯一能说的,就是一句“辛苦你了!”
白浅予赶紧擦了擦眼泪:“哪有什么辛苦,你能醒过来,就……一切都值得了!”
门外忽然一动,几个人走了进来。
白浅予回过头一看,却是独孤信,瞬息,和博简将军他们。
“听说卫将军醒了,我们都过来探望一下!”博简将军率先说道。
“此时夜已深了,还叨扰几位将军夜不能寐,卫潇真是过意不去!”卫潇挣扎着要从榻上起身,却被独孤信双手按住:“卫将军与我等兄弟同生共死,再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
卫潇重新躺回榻上,微微咳嗽了一声。
白浅予连忙站起身:“我去给你倒杯水来!”她刚一站起,忽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身躯倒了下去!
她没有倒在地上,身后的独孤信早已伸出双手,稳稳的扶住了她:“白姑娘这是操劳过度,心力交瘁,需要好好休息,”独孤信将她双手抱起:“我帐中正好备有一些草药,方便为白姑娘医治,我这就送她过去,卫将军好生休息,明日我们再来探望!”
他目光向帐中诸人微一示意,当即抱着白浅予,走出了营帐。
卫潇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中忽然现出了一丝失落。
其余几人也知道卫潇重伤刚愈,体力未复,问候了几句,一一告辞而出。
三叶草为卫潇端来一杯水,爬到榻上,递给他,卫潇却摇了摇头:“我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