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宴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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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

    斐玉扶着船栏,远眺宽阔河道上百舸争流,不由心生心旷神怡之情,他笑着对胡二秉道:“都说隋为此河而亡,可炀帝不过是将只是将自先秦以来的若干河道与旧沟连城一气罢了,此壮举惠及千秋,若不是李唐以臣克上,今日称呼他为明帝也未曾可知。”

    胡二秉是不明白这些的,对这些主子时不时说些他听不懂的东西,不过是按惯例傻傻地一笑。

    斐玉也不恼,依旧笑盈盈地看着西垂运河的硕红夕阳,任甲板随波起伏,也依旧站的稳稳的。

    这已是他们在船上的第五日了。

    大运河由南直北联通两淮与京畿,此时斐玉一行人已过宿豫、彭城等地,进入了鲁地临清,再过两旬,便可抵达京城了。

    林海拗不过斐玉,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得的儿子铁石心肠地抛弃他的病父,头也不回地直奔老僧元拙而去。

    心塞之下,林海终于认清了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他退而求其次,以人脉与留守在京城林府的人手为条件,换取了斐玉同意捎带黛玉上京,并照顾一二的承诺。

    与两人一同上路的还有贾雨村,贾雨村得了朝廷奏准起复旧员的消息,便四下钻研,还是林海看在他到底尽心教授黛玉的份上为他写了封荐书,托二内兄荣国府贾政代为周全。

    斐玉与黛玉一人一舟,贾雨村另有船只,依附两人船队而行,此时他也站在船头上背手远视,看得不是夕阳,而是前头的大船。

    自从他得知当初在智通寺偶遇的青年正是声名远播的斐玉公子后,便想法设法想要再次接近斐玉,可却没想到,这家伙摇身一变,成了巡盐御史林如海的亲子,不由暗中嘀咕起来。

    林如海这是要做什么呐,他这个前探花自己得了重用不说,还要为其子入仕造势吗,甚至于不惜藏了这么久,好让林斐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有些人不甘寂寞,利欲熏心,便会把周围的人也视为自己攀附权力的跳板或对手,贾雨村便是这样的小人一个,此时他凝视着前方的船尾,不由又妒忌,又忌惮。

    另一艘船上的黛玉心境又不同了。

    她正站在船舱窗边,偷偷用手拨开潇湘竹帘,趁着那一道窄窄的缝隙,悄悄窥视着闺阁之外的世界。

    一旁伺候的两个丫头,一个略大些看着十二、三岁的模样,正一脸为难的瞧着黛玉,柔声劝道:“小姐已看了许久,不若略坐着歇歇罢。”

    黛玉听了,不乐意的撅起了嘴。

    另一个丫鬟和黛玉一般大,还是一团孩气,笑嘻嘻道:“青雉姐姐,你也叨了好久啦,也歇歇罢!”

    青雉的脸颊染上一抹淡淡的绯色,可她最为温柔敦厚,瞪向小丫鬟的眼神还似缠绵,无甚震慑之意,反倒让小丫鬟窃笑了起来。

    “好、好你个雪雁,最最调皮的家伙,看等会儿朱鹮回来了怎么收拾你。”

    青雉薄怒,拿着手上的软帕打向雪雁的脸以作惩罚,又喋喋不休的劝黛玉道:“小姐您的身子骨哪能久站呢,自登舟起就守着这百叶帘,外头除了些风景,还有许多浑浊穷苦之人,有甚么好看的呢?”

    黛玉一怔,不料伺候了自己多年的大丫鬟竟然会说出样的话,她见青雉脸上关切疼爱的神情不似作假,才舒了心,嗔道:“瞎说什么呢——爹爹常教我要尊重百态人事,‘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若不是他们辛苦劳作,你我的吃的穿的都是从哪里来的!”

    青雉含笑道:“是是是,小姐说的是,只是小姐是不是休息休息呢?”

    黛玉一看她这反应,便知道其实青雉对自己的话是不以为然的,她皱了皱鼻子,还是听话地走到桌边坐下。

    “斐玉哥哥都说,我虽然气体虚弱,却不能一味静养,若不想法子强身健体,迟早会成风吹就倒的病秧子,现在我不过是站地久些,你就开始唠唠叨叨,好讨厌啊。”她踢了踢悬空的小脚,不满道。

    雪雁拍着巴掌笑道:“青雉姐姐最啰嗦最讨厌啦!”

    见自家小姐嘟嘟囔囔地使起小性,青稚不由笑了:“先让奴婢给您捏捏腿,您再爱站多久,奴婢绝无二话。”说完又瞪向雪雁,“还是这样没大没小的,再不收敛的话到了贾家岂不是给小姐丢脸吗。”

    “正是,我看这一路上小姐您可要好好管束这妮子,不能再放纵她胡乱吃玩了。”忽而一个清脆利爽的女声响起,原来是一个与青稚年龄仿佛的红衣婢女,并一个拎着食盒的沉静老成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原来黛玉身边伺候的,除了管事姑姑琼玖,乳母王嬷嬷外,还有两个领着大丫鬟月钱的,一个名唤朱鹮,一个名唤青雉,两个领着二等丫鬟月钱的,一个是雪雁,一个是绾雀。

    朱鹮青雉二人是自幼伺候黛玉的,雪雁与绾雀充作了黛玉的陪读,这四人里,雪雁天真活泼,又年龄相仿,最得黛玉的喜欢,也唯有雪雁,敢在黛玉面前发痴撒泼,胡言乱语,朱鹮青雉两个每每要教训,都被她给躲了过去。

    此时朱鹮旧话重提,雪雁当下就要闹起来,却觑到主子黛玉神情不像往日那般喜欢看自己的热闹,便也如个鹌鹑似的乖乖听朱鹮的训。

    倒是朱鹮青稚两个看黛玉神色不好,不急着去管教雪雁,反而劝起了黛玉。

    “小姐,老爷不是说了吗,琼玖那些话三分真七分假,她就是心怀不轨,存心要离间小姐与外家的关系。”

    “再说了,不是还有斐玉少爷吗。”

    两个婢子你一言我一语的极力打消黛玉的忧疑与忐忑,连雪雁也乖巧地发誓,哄得黛玉展颜一时船舱里又欢快起来,时不时便有一两声嬉笑流淌而出。

    直到入了夜,船队窗梗里的烛光一个个熄灭,随着沉寂的大运河一齐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忽然惊醒,她伸手摸了摸被冷汗沁湿的鬓角,挣扎着坐了起来。

    因为身体不好,她睡眠极浅,周遭有些动静就会清醒,这几日在船上,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

    可像今晚这样心慌冷汗的,却不曾有过。

    船舱外风声很大,黛玉坐在榻上静静听了一会儿,愈发的不安。

    她见榻边守夜的青雉也靠着榻歪着脖子睡熟了,便悄悄的披了衣服起来,扶着船璧走到窗前,又悄悄拨动潇湘竹帘往外看。

    却不想,正对上一双极黑,黑到映着眼白都有些泛蓝的眼睛!

    这一眼,几乎要把黛玉给骇到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