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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啊,我……我这个父亲是不是当的很混账?”
哭的泣不成声的刑筠问周百彦。
相比于谢明依的惊诧,周百彦的表情更多的是沉默。
那一刻,谢明依觉得周百彦是懂刑筠的。他懂刑筠心里的苦楚,然而有些话却不能宣之于口。
因为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以左右他们这些人的生死。
苏同鹤可以不在乎,他们却不可以。
看着女儿在夫家受委屈,而自己却无能无力这种感觉,周百彦不懂,可是他懂刑筠。
周谢二人心中都清楚,刑筠今夜的反常无非是因为如妃在皇帝那里受了委屈,而且还是当着他的面。
做女儿的心里有苦不能言,做父亲的心里便更不是滋味。
“人活这一辈子,哪能顺风顺水的?你都混账大半辈子了,也不差这接下来几十年了。”
周百彦的话中充满了讥讽,可只有谢明依看到了他唇角的苦涩,
“谢大人,你说对吧。”
谢明依弯了弯唇角,长长的睫毛半掩着瞳眸,唇瓣张合,轻声说道,
“难得糊涂。”
话音刚落,周百彦便指着不远处的笑了起来,“谢明依就是谢明依,哈哈哈~”
周百彦在笑什么?
谢明依心中如明镜。
此时此刻,那两个人几乎将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了自己,没有官场上那一出敷衍和搪塞,而自己却是始终维护那最后一层屏障,将那两个人隔的老远。
这,不值得去笑么?
谢明依轻笑出声,却是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笑着笑着,眼角多出了一行水滴。
原来现在的她,即便是对方敞开心扉,也无法再让她面对真实的自己了。
这,不值得去笑吗?
今夜的她更多的是一个旁观者,一个附和的人。
似乎有意要她见证这两个人的友情,似乎有意让她意识到,自己如今这副虚伪的面孔,似乎有意让她明白,从前的还有真性情的谢明依真的不见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
大概是容璟离开的那一刻吧。
————
三个人从酒馆出来的时候,外面的街道上已经了无人烟,只剩下负责巡街的士兵。
是九门提督府的人。
“大人。”因着几个月前的事情,这些人对谢明依已然不陌生,打老远看到这位谢提督,不知道为何一个个的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或许是那夜柔弱的书生毫不犹豫提起的剑,在他们的脑中挥之不去。
“嗯。”谢明依将周百彦和刑筠分别送上了马车,容羲也锁上了酒馆的门朝着谢明依这边走来。
“这个,你们交班的时候交给这家的掌柜,说是容公子借的。”
谢明依说着转身上了马车。
几个士兵看着面前的容羲,不禁面面相觑。
“几位官爷受累了,今夜有个朋友约小人在此会面,从掌柜的那借了钥匙,劳烦几位官爷了。”
打头的官兵听着这话先是一怔,刚想说,“你会客?刚刚那不是几……”
话还没说完,容羲半眯着的眼眸,眼中闪过一抹危光,好在一旁的官兵扯了前面的人一下,止住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容公子客气了,谁不知道您是谢提督的得力干将,谢提督同容公子一起会见好友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明儿一早店里一开门,我们兄弟便将钥匙还回去。”
本来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的谢明依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弯起了唇角,只不过黑夜里那唇畔似多了一分冷意。
“官爷贵姓?”
容羲笑着看向方才圆话的官兵。
后者连忙答道,“连修。”
“如此,便有劳连修大哥了。在下先告辞了。”
“容公子慢走。”
说话间容羲拱了拱手,随即走到了马车的另一侧,跳上了马车的前面。
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位官兵身边的马车已经盈盈的起步,渐渐远离。
“你刚才拉着我干什么呀?还有你说的那都是什么话?那分明是三位尚书大人,你怎么说是容羲在这会客呢?”
马车刚走为首的官兵便忍不住质问起来。
其余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明白连修方才那么说的意思,唯独前面这个愣头青什么也不知道。
连修心中有些无奈,苦笑着道,
“大哥,连修只看见了容公子,没看见什么尚书大人。更何提三位?不信的话,你就问问兄弟们。”
为首的官兵看向其他几个人,还没等问,已然是参差不齐的点头应声。
“是啊,大哥,我们只看见了容公子。”
“你们……你们……那方才明明是谢府的马车!他一个奴才怎么敢做主子的车?你们这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为首的官兵气愤不已,转身便踏着步子往前走去,也不顾及身后的人是否跟上。
“连修,这……”人群里个头稍矮的官兵问道。
连修叹了口气,“走吧走吧。大哥最近眼睛不是特别好,明儿个我带他去看大夫。帮我请个假。”
说话间连修无奈的跟了上去,后面的一行人也随着赶了上。
————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谢明依便回到了府中。
临下马车之前,谢明依扫了眼来接车的马夫,说起来这马夫是容璟带进来的,今年也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家里有个老伴在府中的厨房里帮工,还有一个儿子,如今才不到二十,也帮着忙府里外面跑货的事情。
“马栓起来喂了草料便回屋和家人过年吧。”
“哎,知道了大人,这外面冷,您快回府吧。”
老马夫笑着道,脸上冷冻的红晕未消,沟壑纵横的面庞,仿佛每一道都是那么深刻。
谢明依浅笑着点了点头,同容羲进了府门。
看门的也是容璟带进来的。
二十七八的年纪,如今还单着,谢明依想了想停下步子,说道,
“天色不早了,也没什么人来了,拴上府门,同他们喝几盅,玩两把,大过年的,热闹热闹。”
门房愣了一下,平日里即便这位大人比别人家的待人温和,却从不曾过问他们私下里的事情。
一应事务都是容大爷负责安排。而这位大人也格外的倚重其,所以他们的日子好过许多。
但是像今日这般的关切,还真是头一回。
马夫意外,门房意外,一路上谢明依但凡遇到府中的人,无论是负责花草的侍女还是负责打杂的小厮,纷纷和颜悦色的嘱咐了两句。
但是当谢明依看到谢母院子里的可儿时,脸上的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
“大人……”
可儿是个胆子小的,尤其是当那日她被推着去禀告大人容大爷的事情之后,她愈发的害怕这位主子了。
那日谢明依疯魔了一般的样子在她眼前挥之不去,甚至夜里做梦也会突然惊醒。
“可儿,手里抱的什么?”谢明依叫住了可儿,在那人以为自己要被忽略之时。
可儿惊了一下,手里的猫主子也跟着叫唤了一声。
是只猫,她去取猫时,素月姐姐特意嘱咐了不能让大人看到。
这下可惨了。
可儿心里想道。
容羲挑了挑眉头,看着可儿一脸的难色,尤其是那带着婴儿肥的脸庞愈发的通红起来。不知怎的,容羲只觉得有趣。
可眼前的谢明依心思却同容羲是天差地别的。
她只有一个疑问。
府里什么时候买的猫?
就算是买了,她也不可能一眼都没看见过,除非有人刻意躲着她。
想着谢明依没出声,反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容羲,然而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容羲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几分趣意和温柔……
谢明依怔了怔,唤出了声道,
“容羲?”
耳边响起谢明依的声音,容羲这才回过神,看着面前谢明依略有所思的目光,顿时耳朵有些微热起来,好在很快的整理好了心情,正色道,
“大人,有什么吩咐?”
谢明依伸手指向可儿怀里的橘黄色的猫,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看着容羲,似乎要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府里,若是外面的人有心,怕是此刻已然翻了天。然而她却刚刚知道。
容羲犹豫了一下,看着谢明依一副“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的神情,容羲这才恍然一般说道,
“这是前几日徐大夫送过来的,忘了跟您说了。”
“忘了?”谢明依微扬起唇角,眼中更是添了一分笑意。
许是一般人会觉得此刻的谢明依笑着脸,很好说话的样子,可这些日子里容羲也摸清楚了个大概。
她很生气,对于自己的隐瞒。
这些日子里的观察下,容羲发现她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有些事情她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她必须要第一时间清楚自己的身边都发生了什么,如此也好她去应对。
容羲看了看谢明依,从后者的神情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她完全不相信自己方才的话。
但是当他刚打算进行解释时,谢明依转过了身,将可儿手里的橘猫接了过来。
容羲,可儿:“……”
怎么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
除夕夜守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下来的习俗。
谢明依抱着猫进了院子,踏着地上刚刚落下的雪走到了廊下。
这时门里方妈妈走了出来,笑看着怀里抱着猫的谢明依,
“呦,三少爷回来了。”
老一辈的人叫了几十年的三少爷,谢明依也不打算让她们改口。
“是啊,妈妈可是吃过酒了?”
谢明依一边问,一边在方妈妈掀开的帘子底下低头,走进屋子里。
顿时间整个人被一阵暖流包围着,怀里的撸猫也舒适的抻了个懒腰,顺带着往谢明依怀里蹭了蹭。
谢明依给方妈妈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等到谢明依朝着里间走了过去,方妈妈朝着门外等候的容羲说道,
“你这孩子,外面大冷的天,即便是要等也进屋里外间来等,正好我们几个婆子在这吃酒,你也一同吃几杯吧,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俗话说,相由心生。
方妈妈跟着谢母吃斋念佛,也是一副慈祥的面孔,给人一种亲近之感。
再加上平日里府里的人对自己也多加关照,容羲心里都是有数的。然而眼下……
容羲往里屋望了一眼,被一张门帘挡的严实。
“多谢妈妈好意,只不过……”
话音未落,这边院外便匆匆跑进来一个侍女,瞧着像是负责伺候花草的茯苓。
“见过方妈妈。”
方妈妈笑着应了声,“茯苓啊,有什么事吗?”
茯苓看了一眼门口的容羲,后者早已为二人说话让开了空间,却不曾想茯苓一开口,容羲整个人便呆在了原地。
“方妈妈,前院的几位管事让茯苓来请容二爷同去吃酒。”
方妈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容羲,笑着问道,“仅仅是吃酒吗?”
茯苓吐了吐舌头,“方妈妈真是厉害,左右是请二爷去耍几把牌,图个热闹。”
方妈妈的脸色突然间变的严肃起来,说道,
“耍归耍,可不能耽误了正事。”
茯苓知道方妈妈这不过是一句提醒,忙欠了身,道了一声,“是,谨遵妈妈教诲。”
容羲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边里间谢明依的声音已然传了出来,
“去吧容羲,这屋子里的几个老婆子,一个比一个的人精,难对付着呢。”
话音刚落,四下里便响起一阵笑声。
紧接着便听一人温和而无奈的“斥责”道,
“就你贫嘴!”
说话的自然是谢母,门口的方妈妈笑了笑朝着容羲点了点头。
糊里糊涂的,容羲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随着茯苓到了前院的偏房里。
这是谢明依特意给他们拨出来休息的屋子。
偏房里烧着火炉,屋子里暖暖的,十几个人围在偏房里面把酒言欢,你一言,我一语的,其乐融融。
“呦,容二爷来了,快,坐坐坐。”
门房上前拉着容羲坐到了火炉旁边,另一边有几个管事的扒拉着火炉里的快要烧焦的地瓜,坐在容羲的位置上,那香味着实诱人口水。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表现的过了头,竟有人看着他笑了起来,打趣道,
“我就说吧,容二爷准喜欢这火烙的地瓜味,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