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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有仙门,涅华仙界也有一个名为天云的剑仙门派。
天云派是五家仙侯在涅华合建的门派,也是世间仙门之首,五侯家的小辈都要在此修习。
这个天云也是涅华仙界的最强战力。
与天云同为仙界大派的还有一个凌仙阁,这是仙尊手下的。
任何地方都有惩罚,即使是修仙门派的弟子也难免会犯错——何况仙门清规戒律千千万,不犯错的才是奇。
但仙者总是仁慈的,大错挨戒鞭,小错关禁闭,实在不行再抄点书什么的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关禁闭的地方倒是值得考究一下的。
天云的寒虚洞就是一个考究的“小黑屋”,洞中府壁皆以淀阴石砌成,幽暗、清静,最适合一个人安安静静的面壁思过。
淀阴石是一种仙族难得产出的聚阴之物,倒不是聚的阴气,只是因为此物生成不见光,沉积于阴暗之处故而沉淀了一身冰寒刺骨。
千年寒冰是寒冷,此物则是阴冷,往哪一放气温骤降、阴风阵阵,加之色泽暗黑无比,是较寻常漆黑更深层次的黑,便是阳光直射石面也不见半点光泽,以此石修成的寒虚洞又冷又黑,既森严又能恰到好处的给犯错的弟子施加一点恐怖阴森之感。
总之,寒虚洞就是个去了一次就不想去第二次、远远看见都想绕路的地方。
洛蘅就静默的待在这冷幽幽的小黑屋里,倚着冰冷冷的淀阴石壁,身上湿黏冰冷,胸腔内却揣着团火,不急不缓、无止无尽的燃着他的心门。
他睁眼望着虚无,所见尽是一片漆黑,看得人神识恍惚,生死不明。
洛蘅全身无力的瘫坐在墙脚下,身体是几乎要昏死过去的虚脱,神识却迟迟不肯放手。
心魔折磨了他几日,无数次想将他拽入深渊,却都被他咬着牙给强撑回来了。
撑了几天也累了,现在心魔不温不火,他本人也半死不活了。
他喘息得十分痛苦,体内因魔火的翻滚而灼烫不已,吸入的空气却又更胜寒冰。呼气时似是打肺里压出一团烈火,吸气时又仿佛呛吞冰刀,胸腔的起伏已经被他收得极小,却仍是扯得伤口裂痛。
也是现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洛蘅自己除了觉得疼以外也看不见自己身上有多狼狈,不过约莫估计一下还是很触目惊心的——心魔发作时,洛蘅为了保持清醒压制魔性会往自己体内钉入镇魂钉,发作一次钉一次。
反正他自己是记不清发作了多少次了。
镇魂钉乃是仙族为数不多的残酷刑具,除了用于惩戒心术不正之人外也可用于驯服桀骜灵兽或是驱魔降妖,当作暗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钉长三寸,开槽六道,其上布满镇魂符文,钉入体内既可控制行动力又能强行镇压魂魄。锁魂压魄,穿骨刺肉。
这玩意儿在心魔乱事之时几乎每个作战的仙者身上都带着百八十根,钉邪魔、钉邪兽,如果身边有伙伴不小心染了心魔种,一根下去还是很有效果的。
虽然镇魂钉作为一种刑具等闲情况下是弄不到的,但最近战局刚收,这玩意儿还处于泛滥的状态,所以洛蘅轻而易举的就顺到了一堆,全给自己备着。
现在,洛蘅依稀觉着魔火又开始有蹿头的意思了。
一察觉心魔有发作的苗头,洛蘅当即一个激灵,完全醒过神来,下意识就往怀里掏出一根镇魂钉……
突然混沌了,脑际迷迷蒙蒙的,但心头魔火灼烧之感却消失了。
丝丝凉意灌入襟领,洛蘅浑身为之一凉,眉头一皱,混沌的脑海成了乍醒的空白。
这一觉未至天明,这一梦却仿佛耗了他几年。
原是虚惊一场。
洛蘅坐起身来,从窗缝挤进的夜风又吹得他浑身一凉。
居然睡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所梦确是他当年堕魔的真事。
窗外月光澄明,透过窗纸打进幽暗的屋内却显得模糊了,清雅的药香游绕于鼻息间,眼见焚香浮游在月光虚映下犹雾又澈。
他垂眸,枕边横着一管润泽如玉的骨笛和一根黑幽幽的镇魂钉
他就盯住了那根镇魂钉。
其实他现在看到这玩意儿就觉着肉疼——当年弄成比病秧子还孱弱的身子骨,这玩意儿有着不可埋没的功劳。
但也多亏了这玩意儿,他才能绷住那一线,没有彻底陷入深渊。
洛蘅仰身一靠,倚坐着,如烟往事卷尘滚来,偏偏是他最不想忆起的往事在脑海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法淡忘。
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襟斜了些,恰好露出他心口的刻痕旧伤。
当年他在经历九启剔魂之前先挨了他师父的一次剖心刻魂。
剖心刻魂是傅钰贤自己琢磨出来的治心魔的招式,借鉴了一些魔族本土法子,具体方式大概就是将咒印刻在心口,将咒术压进灵魂,一旦心魔发作,咒印便会通过剜心、割魂的方式强行拖住神志,且此咒有禁制之效,可以起到扼制心魔的作用。
结果那时洛蘅染魔太深,剖心刻魂的咒印已经锁不住他的心魔,也快拉不住他的神识了。
不得已,傅钰贤只能亲手把他送进九启之阵,看天意了。
其实当时洛蘅差一点就要越过第八层,死于第九层的诛杀了,如果不是断云崖仙侯李空寻赶来助力,也许洛蘅就真的挺不过了。
其实还有一桩惨事至今仍像根毒刺一般横在洛蘅心口。
李空寻的独子,断云崖的少主李潺与洛蘅在天云是同窗好友,李洛两侯交情亦是不错。
仙魔之战时,殁潭有一次追杀洛蘅至天云禁地,李潺赶去相救,结果惨死禁地之外。
李潺的致命伤是剑伤,但伤口上却没有魔气,非是殁潭这个大魔头所杀。可当时在场的只有洛蘅和千灵仙姬。
此战后不久,千灵仙姬陨身,却是洛蘅染了心魔种。
洛蘅被心魔折磨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几乎等同于被控制了,又有谁会知晓他拼尽全力、几乎搭了命却也还强撑着没彻底越过那条线。
于是这个罪名顺其自然的就落到了洛蘅头上,没有证据却几乎板上钉钉。
当时洛蘅陷于亲人离世、莫名蒙冤的痛苦中致使心魔大作,无法控制,执阵的长老们几近绝望之时,李空寻突然赶来的助力好似天降甘霖一般浇灭了洛蘅的心头魔火,也因此,他才能挺过那剔魂之阵。
实属命不该绝。
可李潺终究还是死了,洛蘅的罪名也并没有洗脱,洛氏和李氏两家仙侯的关系也彻底崩了……
洛蘅开始有些受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旧事一桩接一桩的涌出,然后一股脑的全梗在心头的感觉了,于是连忙掐断思绪,披了件宽袍,起身去开门。
门外清凉的夜风霎时盈得他袖袍凉飘,顿时清爽了不少。
三更之际,自岭月谷中仰望可见明月中天,澄澈月光洒满整片山谷,风动,树影搅扰月色,如潭影粼波。谷中灵植遍地,夜时可见悬缀于蕊瓣枝叶间的点点荧光,居高望去,仿佛谷底亦是一片星海。
被夜风吹一头还是很有效的,至少洛蘅现在觉得没那么心烦意乱了。
正赏心悦目,突然就有张脸倒悬下来,打破了一片静夜好景。
此人自廊梁倒悬而下,一身赤焰袍摆在何处都是显眼,飞扬的眉眼倒着瞧有些滑稽。
洛蘅波澜无惊,其实是早习惯了,于是淡淡打量了这张脸一眼便错开目光去,启唇不咸不淡道:“有事说事,没事睡觉。”他平常的语气总介于正经与玩笑之间,似乎再冷漠或恼人的话从他口中讲出都有那么些讨人喜欢。
“没事,我看看你干嘛不睡觉。”
倒挂在洛蘅面前的家伙是他小时候收的重明鸟灵侍——柏荒。
洛蘅又瞥了他一眼,“看够没?”
柏荒一翻身跃下了廊梁,正立于洛蘅面前。
正过来倒是能窥见眉眼的俊秀了。
他眸色略浅,在黑夜暗光之中亦隐隐敛着光辉,红衣简袍,犹显精神。
“够了。”说着,他便转身翻回屋顶去了。
廊道外是悬空的,下方便是谷底。
柏荒虽然是个嘴挺欠的家伙,但是却很有作为灵侍的自觉,寻常总喜欢睡在屋檐上,若是察觉洛蘅屋里有什么别的动静便会立刻惊醒下来查看,看完没事的话就若无其事的翻回他的屋檐去了。
一阵略大的夜风灌进屋门,撩拨得洛蘅一头散披的长发伴衣袂翩然,过谷叶动之声略显萧瑟。
然后洛蘅就听见屋内一声轻响,回眼望去,是书案上的一轴画卷落了地。
见是画卷落地,洛蘅便连忙转身去拾起来,拾起来便下意识展开来。
卷上描画着一副少女容像。一身赤衣似火明艳,着于她身却显柔美,赤瞳漾着秋波,几分妩媚,不点胭脂的樱唇却似含了朱砂。
望着画像,洛蘅不禁有些出神,好不容易止住追忆的思绪又开始不受控制了。
她便是战神与魔族赤霜公主之女——芊霙雪,那位神魔混血的郡主殿下,也是洛蘅思慕之人。
以前洛蘅时常回神族与父亲团聚,战神玄英与他父亲朔玄又向来交好,因此他也总有机会见到这位传说很凶悍,实则很温柔的郡主殿下。
只是后来出了心魔乱事,他又堕魔,修为尽废,所以许久没回去了,约莫算算,该有百年了吧。
他父亲作为雷霆之神、朱天神王,日理万机的又背负着无数信仰,再关怀孩子也无法抽身来照料。
当年心魔之乱时,朔玄亦亲临凡间挽救了几近绝望的残局。神魔歇战之后,不管是神族还是魔族都不敢轻易现身凡界,唯恐挑起神魔梁子的苗头。
可当年若非朔玄亲身现世,以雷霆正气肃清人间心魔邪念的话,那心魔种之乱恐怕就平定不了了。
可是当年朔玄却无法救洛蘅,因为洛蘅承受不起他父亲的天神之力——无数凡魔加起来才当得下朔玄帝君的净世之雷,而洛蘅只一己之身,连他父亲一股灵流都受不得。
神虽万能,可世间之事又何止千万。
这百年来,洛蘅杳无音信,朔玄帝君再急也只能忙里抽闲,派信来询问下落,好不容易洛蘅总算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却说什么也不肯回神界见他父亲。
洛蘅合起画卷,浅浅一叹。
人间暗流又涌,兴许居心叵测之徒又要重现风波。
乱魔之事一日不根除,洛蘅就一日不得心安。
距离血魄失窃一事在人界已经过了十八年,十八年的杳无音信让神仙人均是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凡间的仙门遍寻不得,涅华仙界也坐不住了。
明日天云会武比试,既是常规试炼,也是选拔平乱弟子的武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