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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钰贤一晚上都坐在那丫头的屋里,似乎是在看着人,其实心思主要在那只被他摇得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的玉铃上。
前半夜他没完没了的跟芊霙雪叨叨他那乖徒的种种过往,后半夜那丫头睡着了,他就瞄着玉铃发了半夜的呆。
这只玉铃雕工简洁,用料却是极其罕见的玉魄。
玉魄是万千蕴灵玉中的一种,产于鬼界忘川,与忘川石同宗同本却比忘川石容易雕琢炼化。此物生得莹透美玉之状却不似一般的玉石那般易碎,虽可蕴灵但本身却不俱灵,属性为阴,需以灵血供养才能蕴灵。
这只铃铛是傅钰贤用洛蘅的灵力熔铸所炼,之后又以洛蘅的血液喂养蓄灵,多年造就的羁绊使此铃与洛蘅命格相连,所以傅钰贤只要看这只铃铛,听这铃声就可以判断洛蘅是否有生命危险。
这一晚上铃铛都响得灵透活泼,其中灵气更是生龙活虎,可见洛蘅那小子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活跃的都有些皮痒了。
“奶奶的,敢放老子鸽子,本事长了不少啊……”傅钰贤爆着粗口把铃铛揣怀里,瞟了一眼窗外月色,子时都过了。
然后问尘仙君就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关门出去,钻邻屋去了。
芊霙雪本就浅眠,如今又眼不能视,耳力更是敏锐,所以傅钰贤刚才那骂着出门的动静已经足够把她惊醒了。
她坐起身来,触了触有些刺痛的眼,却只探到白绫锦缎。
屋子很静,连灯烛摇曳的声音都没有,只偶尔可以听见窗外刮过徐徐夜风的轻响。
芊霙雪站起身来,探摸着,辨着风声往窗边走去。
傅钰贤临走时把窗也关上了,芊霙雪摸索着,半天也没能把窗打开,无奈,只好丧气的叹了叹,作罢了。
她正欲转身回去,却忽然听见一声些许异常的风声,当即警觉回来。
那一声转瞬即逝,既快且锐,但不同于金石破风的锐响,而更像是轻功卓越之人踏风的轻响。
她将一耳贴上窗纸,细细辨闻着,然而那声已然远去,微不可辨。
窗外只剩下了风声,门外却来了轻响。
芊霙雪赶忙静气细闻。
屋外那人踏着轻轻凌步不想打草惊蛇,脚步既稳又轻,气息也控制得很弱,定是个武学高手。
芊霙雪待在窗边不敢乱动。她不清楚外面那人具体是什么实力什么身份,却很清楚自己遍体鳞伤,不宜战斗,于是只能强镇心神静观其变。
那人终于快挪到芊霙雪所在的屋门外了,且他大概也知道邻屋有个不好惹的仙君,所以越是挨近,每一步就落得越是小心。
突然,脚步止住了。
芊霙雪的心几乎也随着那脚步声的停止而凝滞了,同时,她虽然很清楚自己无法对付难缠的对手,却还是自卫的催起了体内至寒的灵力。
隔着一面门板的对峙无声无息的开始紧张起来,芊霙雪几乎可以猜想门外那人的一举一动,却又因为不确定而惴惴不安。
忽然闻得门上轻轻一响,不是推门声,而像是金沙碎响,悉悉簌簌。
紧张的气氛却在这莫名的一响后缓和了,芊霙雪可以清晰的听见那人退离的脚步声。
此刻,芊霙雪更无法揣测外面那人到底是何意图了。
明明已经到了门口却毫无征兆的放弃……?
那碎响又是什么?
诸多疑窦攀上脑海,芊霙雪却来不及将它们一个一个思索清楚——因为那根紧绷的弦松了,好不容易催聚起的灵力瞬间涣散,余留的寒气却渗体浸骨,似无数冰刀一般侵得她五脏六腑剧痛无比。
此为寒蛊之力。
她微微脱力,双腿有些发软,于是后背擦着窗框墙壁缓缓坐下。
那股帮她压制寒蛊的灵力已经散没了,所以,这次她仅仅只是催起了灵力便遭此反噬。
直到次日宵禁解除,那两个小少爷才拖着一身疲惫摸回来。
傅钰贤抱着手,翘着二郎腿坐在榻上,绷着一本正经的脸色,以大爷似的姿态等着,听着门外渐近的脚步声就等他俩进来解释。
然后推门露面的就只有云焱一个人。
云焱推开门,先探进头来,“仙君。”
傅钰贤轻咳了两声,脸色更冷,火气更大,“那小子呢?”
“仙君稍安毋躁,青泽说您现在肺火难消,心神不稳,若是见了他恐怕要肝火攻心,不免损体伤神,所以他特地让我给您带了静心香以及奉灯城的夜清露,您先焚香饮酒,要什么下酒菜尽管吩咐。”云焱左手捧着香炉,右手拎着酒坛子,一脸赔笑,但还不敢踏进门来。
“……”
行啊,臭小子,够精啊。
傅钰贤面上依然很冷漠,不过他徒儿既然都有自觉地给他奉了酒,那他也不太好再继续端着架子了。
于是问尘仙君清了清嗓子,微微别过脸去,虽然还绷着几分面上的高冷,但还是十分大度道:“行啦,别凑在门口了,赶紧过来吧。”
洛蘅其实就凑在云焱身后,听见这一句也就放心了。
然后云焱进屋,洛蘅就蹑手蹑脚的往邻屋走去了。
原本洛蘅还想敲敲门再进去,却又贼兮兮的怕被傅钰贤察觉给吼回去,于是干脆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然后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又差点把本就提心吊胆的芊霙雪给吓得魂飞天外。
不过她旋即就知晓来者何人了——因为洛蘅清冽的灵气是她现在最熟悉的。
洛蘅见她坐在窗下也惊了一下,随即便觉她身上寒气逼人,于是赶紧过去把过她的脉。
她体内那股邪力已有缓和之势,但还是摧得她脉搏虚弱,也不知她在这里硬撑了多久。
洛蘅默不作声的接近,芊霙雪又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神色却没先前那么恐惧了。
“你……认识我?”她怯怯的开口询道。
“嗯。”洛蘅浅笑,柔声道:“我们一直都认识,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说着,他在她掌心写了“芊霙雪”三个字,然后轻轻唤了一声:“雪儿……”
芊霙雪怔了怔,掌心还留着那三个字的**,密密麻麻的,搔上了心尖。
“青泽……?”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总算不那么紧张了,于是洛蘅就顺着将她扶起来,将一股灵流灌进她身。
“丫头!”傅钰贤拎着酒坛子“嘭”的一声撞开虚掩的门就闯进屋里来了,洛蘅都被他这气势骇人的动静给惊得全身寒毛都炸了一下,正想反怼,余光却见芊霙雪脸上现了几分笑意,然后当场就愣住了,已经崩到齿间的话也瞬间就化了。
云焱跟在傅钰贤后头笑得好生无奈,闯进屋的傅钰贤也没搭理洛蘅,大步走过来,拽起芊霙雪转身就往外拖,“走,丫头,师父我带你去溜达溜达。”
“师父……”洛蘅急急唤道,却看着芊霙雪非常顺从的跟着傅钰贤出去,又是疑惑又是闷火。
这老不正经的又是哪根筋被逗疯了?
洛蘅向云焱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云焱却一耸肩,无奈的自己也正犯着迷糊,道:“仙君问我昨天的情况,我跟他说了,然后就这样了……”
“说了野凄山还是御魂阵?”
“都说了。”
然后洛蘅琢磨了一阵,也摸不出个所以然。
“去看看他要干什么。”
今日又有几人来住店了,老掌柜忙活着,也没空招呼那三位,好不容易偷得一眼空闲,却只看见那三位带着那姑娘相继出了客栈的背影。
老掌柜招呼完客人便默默进了自己的小屋,捧起一只白鸽,往窗外一送。白鸽振翅离院,往巷深处而去,与出巷进主道的四人恰背道。
今日城门附近又有些热闹了,跟昨天一样,城外又来了一具尸体。
但傅钰贤却没有往城门的方向走,而是朝着祭河的方向去,芊霙雪则扶着他的手臂,乖乖跟着他走。
云焱和洛蘅跟在他俩后头。
洛蘅的神情很幽怨——好像有一股酸劲儿闷上了心头,一口若有若无的老醋不知当吃不当吃。
傅钰贤哄姑娘很有一套方法,总能把芊霙雪逗得展露笑颜。
此等情形,连云焱都忍不住想问一句“这是什么情况?”了。
傅钰贤饮了口劲猛味甘的夜清露,品了品,觉着算是好酒。
问尘仙君搀着徒媳妇的感觉怪微妙的——前几日都还觉着洛蘅就是个毛头小子,身子骨还不怎么让人放心,现在却突然觉得那孩子长大了。
不知不觉间,在傅钰贤觉着洛蘅还是个能当丫头扛着走的小豆丁时,他徒儿就悄无声息的长成了能当一面的爷们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让傅钰贤很不习惯呐。
就这一下,问尘仙君突然洒脱不起来了,接着的这一口酒都咽得有些惆怅。
不知不觉间,他傅藉也轻狂不再了。
其实别的事傅钰贤都还放得开,唯独一件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让洛蘅自己一个人去瞎搞——至少现在做不到。
问尘仙君难得惆怅,一路悠坦的踱到河边,驻足,静望着这条传说中的鬼河,也有了点风雅人士的情怀。
“丫头,感觉到什么了吗?”傅钰贤其实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等芊霙雪回答个“阴气”什么的就借题发挥讲点人生道理,好抒发一下他现在的满腔文墨。
然而,这丫头的回答却是相当的不在问尘仙君的计划里。
她只答了一个字:“蛊。”
傅钰贤饮酒的动作一顿,酝酿了一肚子的人生感慨长篇大论就被这一个字给搅了个七零八落。然后他不动声色的继续抬起酒坛,目光却敏锐的将四下打量了一番。
祭河水浪悠止,河道虽宽却无声响,河两岸排列着跪立奉灯人像,楼阁房屋退在不远处,给河岸留了一片空地。
“什么蛊?”傅钰贤询问之际,洛蘅和云焱也正好在他们身边止步。
然后芊霙雪放开了傅钰贤的胳膊,探着那一丝微弱的气息转向两人。
那股邪气隐隐若若,时隐时现,芊霙雪摸索着,拽过一片袖袍,琢磨了一阵。
洛蘅怔怔然的看着她,不明所以却也依着她在自己身上翻翻找找。
芊霙雪知道自己拽的是谁,因为洛蘅身上清气盈逸,怀里还有淡淡药香,清雅出尘。然后芊霙雪犹疑的扶着他探了半天也没找到蛊的邪气。
但那邪气却很近。
于是芊霙雪又往旁边挪了挪,抓住了云焱。
“雪儿姑娘?你这是……”云焱才被芊霙雪一抓,当即就慌乱了。
首先,云大公子从小到大还没被姑娘这么抓过,其次,这姑娘还是他兄弟的心上人,他当然要慌乱。
然而芊霙雪却拽着他不让他躲,同时还更凑近了些,在他襟前探了探。
洛蘅默默站在一边,神色平静,几乎冷漠。
云焱看看洛蘅又看看还凑在他身前的芊霙雪,脸都慌白了。
芊霙雪探了一番后便放开了。她自觉退开一步,“你”字才吐了个音头就足后一空,身子差点就顺势仰倒下去了,惊慌无措之际,忽觉力势一变,接着就撞进那溢着淡淡药香的怀里了。
多亏洛蘅眼疾手快,她才没栽河里。
“你身上有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