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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一日,凡间一月。
当落霞又一次铺满神界上空,下界亦是日头西斜。
凡间。
简陋茶寮刚刚送走今日最后一批客人——路过歇脚的几个客商。
风里悠悠传来女子歌声,收拾茶碗的老板停下来手头的动作,侧耳去听。
芳菲三月,草木葳蕤,遥遥一头白牛慢吞吞沿着古道出现在目光里,视线上移,一个少女安稳坐在牛背一边哼着小调一边专注的用野花编织花环。
白牛停在茶寮前,栖音把花环扣在牛角上,拍了拍白牛脑袋,道:“去玩吧。”
白牛就着她的手蹭两下,安静守在了茶寮外面。
荒郊野岭,又是这个时辰。茶寮老板心生怪异,但在这种地方做生意,奇怪早见怪不怪。
他迎出来招呼:“姑娘,喝茶?”
栖音不喝茶,要了一碗。
茶水热气腾腾送过来,她从怀里掏出来个精致小巧的铜镜翻来覆去的看。
古镜是上古凤神的东西,能感知到古凰羽碎片,也是目前她唯一能指望的上的东西。
可她觉得并不怎么靠谱,凰羽碎片真那么容易找到,老祖宗们早就找齐了又那里轮得到她这个小娃娃来遭这罪。
别的小凤凰历练三年,她,一百年,倒霉!当然,这霉她父神,她父神的父神……都倒过,可谁也没真呆满过一百年。
她大概要成为朱雀氏史上第一个因为在历练期内无法完成历练任务而“名垂青史”的小凤君。
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该死的古凰羽扇,即便这曾是救世的宝物。
“古镜啊古镜,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是不是世上最倒霉的神女?古镜啊古镜,你告诉我,你到底能不能找到那破扇子碎片……”
古凰羽有四十九片,三百多万年过去,还剩七片未寻到。
她下凡已近两个月,别说是上古凤神的翎羽,就是个野鸡毛她也没瞅见过一根,她很惆怅这一百年的“流放之苦”?
茶水微黄渐凉,栖音表情更显凄凉,丹桃,玲珑果,茯苓千草糕,青梅百花卷……
还有九十九年十个月。
凡间的东西难吃至极。
她觉得自己快要饿的陨灭了。
神族当然不会因为饿就陨灭,但她不一样,没有了食物,她真的会离陨灭不远了。
远在梧桐岛的麻姑是万万没想到真正难住她家小公主的不是那些厉害妖物,是那挑剔至极的舌头,若是知道,那乾坤袋里塞的就该是密密麻麻满满当当糕点茶水点心。
“哞……哞……”
小白的低吼声在耳边响起,栖音揉着眼打了个哈欠,道:“什么时辰了?”
“姑娘,已经酉时初了。”茶肆老板歉意看向她:“小店要打烊了。”
结了茶钱,栖音牵着白牛离去。见她一个人在外行走,身无长刃,又娇滴滴不像是有功夫的女侠,茶肆老板好心提醒道:“前面不远是城镇,姑娘且走快一些,还能在天黑前赶到。”
“无碍,天黑了我也一样走的。”栖音手指绞着小辫子说道。
不惧不怕,是不谙世事的天真,亦是少女独有的娇憨,落在茶肆老板耳里,还多了一丝出生牛犊不怕虎的稚气。
白牛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余晖中,老板收拾着桌子,感慨道:“现在的女娃子,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暮色四合,天暗了下来。
栖音果然没能走到下一个城镇,不过却不是因为天黑,而是下雨了。
暴雨。
破庙,火光,人。
今日司雨的神君火气许是有些大,外面噼里啪啦响,扰的人心底烦躁。
她寻到这块避雨地不久,有赶夜路的人到此处躲雨。一个妇人把手伸到了栖音面前,手帕上托着两枚糕点,比不得栖音吃惯的果子茶点,但荒山野岭十分珍稀。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合口的食物,虽然这也不一定合口。
栖音道谢接过,妇人道不谢,坐回了原处。
这是后她一步来到破庙的一行人,一个刚会咿呀说话的奶娃娃,一个体魄健壮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妇人。
破庙本就不大,能避雨的地方更少,三人一进来就显得逼仄。栖音本来占着神龛前的好地段,却奈何听不得那娃娃在耳边咿咿呀呀,于是主动挪了窝去了稍远的墙角。
此举她只图个清静,却不曾想妇人看做是她的好心。糕点被胡乱塞进嘴里,味道,差强人意。
“姑娘怎么一个人?”妇人好奇问道。
她说道:“不是一个人。”
妇人不解,遂听到破庙外“哞”的一声,清晰响亮像野兽吼叫,侧首看去,才发觉一头大白牛正在雨中撒欢跑。
“诺,还有它。”那姑娘说道。
破庙,大雨,一个姑娘一头白牛。
妇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怀里的奶娃开始闹腾,于是她搭话的心思歇了,低头专心哄起娃娃来。
雨声渐渐小了。
怀里的娃娃闭着眼睡着了,妇人轻声去问中年男子:“还有多久才能到长安?”
“从乌苏去往长安,有半个月的路程,我们已走了十日,快到了。”男子答。
听到乌苏这个地名,栖音觉得有点熟,大概曾在那个话折子里瞥见过,道:“你们是乌苏的人?”
妇人点头:“我娘家在乌苏,此番是去长安寻我夫君。”又有些惊讶,道:“姑娘知道乌苏?”
正说着,有人走进来破庙。
三个虎背熊腰壮汉,带头的是个刀疤脸,从左眼角到右腮蜿蜒着黑长突起的丑陋疤痕,目光阴寒,后面两个汉子一个黄牙一个秃头。
栖音扫了一眼,觉得委实是有些刺眼,默默抬起来袖子。
三人进来瞄上年轻妇人脚下的方寸干草地,骂骂咧咧要赶人。和妇人一起的中年男子皱眉,按着腰间软刀上前,妇人拉他一把摇摇头,在外行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抱着婴孩另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刀疤脸三人颇是得意,大剌剌坐在火堆旁取出来肉干白酒开始吃喝,间或冒出一些难以入耳的污秽之言。
浑浊酒气混着三人身上奇异的臭味铺散开。又臭又吵,另一边的小姑娘放下袖子坐直身板,表情严肃,下一瞬她又捂住了鼻尖。
下凡历练,不是下凡吃苦。
她一眼望过去,只觉眼睛也受了伤,长这么丑,还敢出来做妖。
刀疤脸可不知道自己碍了别人的眼,即便知道也不在意,他拿起酒碗余光扫着年轻妇人。
“大哥,喝酒,喝酒。”大黄牙和秃顶给他倒酒。他收回目光,心情大好举起酒碗。
没有香甜酒液入口,替代的是眼前一黑一凉,紧接着面皮一阵剧痛,仿佛被重物砸中。
酒碗滚落在地碎成两半。
再去看刀疤脸,肥脸上赫然多了一圈红印,刚好被疤痕分成两个不大对称的半圆。
两个手下顿时惊呆了。
他们看见了什么?
老大不喝酒就算了,干嘛还把碗往自己脸上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