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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平石经
我们来看看熹平元年(172年)至光和六年(183年)这十一年间,礼法上已经成年刘宏都做了些什么事。
第一件事:读书。皇帝肯定也是需要读书的。
建宁元年(168年),刘宏第一个老师(太傅)陈蕃死后,之后的太傅是胡广,这是一个讲究“中庸之道”的老官油子,到了熹平元年(172年),胡广也死了。因为此时刘宏已经完成元服仪式并上朝秉政,所以不再设太傅一职。
刘宏对胡广是充满感激之情的。熹平六年(177年),刘宏令议郎蔡邕(胡广门生)为胡广作颂词。
范书《胡广传》:熹平六年,灵帝思感旧德,乃图画(胡)广及太尉黄琼于省内,诏议郎蔡邕为其颂云。
后来,刘宏又有三个最重要的老师,分别为杨赐、刘宽、张济。这三人先后在华光殿为刘宏教授儒学经典。
话说东汉帝国开国后,汉光武帝刘秀指定龙亢桓氏的桓荣负责教授皇家子弟,桓荣就担任了汉明帝刘庄的老师。
桓郁继承父亲桓荣的学问,又成了汉章帝刘炟和汉和帝刘肇的帝师。同时,桓郁的门生还有杨震。
杨震:有“四知太守”的典故。杨震官拜东莱太守,途径昌邑县,县令王密曾是杨震所举茂才。王密携带黄金趁着夜色拜会杨震,并说:“天黑没人知道。”杨震驳斥王密:“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无知!”,王密闻言,惭愧而退。事详见范书《杨震列传》。
桓郁之子桓焉又做了汉顺帝刘保的帝师。桓焉的门生有杨震之孙杨赐,黄香之子黄琼。此后,桓氏的地位就没落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弘农杨氏。
杨震之子杨秉做了汉桓帝刘志的帝师,而杨秉之子杨赐则做了汉灵帝刘宏的帝师。杨赐家风稳重,刘宏非常看重他。
杨秉:有“三不惑”的典故。范书《杨震列传》:(杨秉)尝从容言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
刘宽是一个宽厚之人,教刘宏读书时,留下了“忧心如醉”的典故。故事是说有一次,刘宽在教书时,坐着像喝醉酒睡着了一样,刘宏问道:“太尉(刘宽)醉了吗?”,刘宽回答道:“臣不敢醉,但任重责大,忧心如醉。”
至于张济,他出自豫州汝南的世家(此张济非张绣的叔父张济,后者为凉州武威人。);张济在史书中的记载不多,在光和五年(182年),张济还因为亲近宦官而被陈耽与曹操联名弹劾。
范书《刘陶传》:吏人诣阙陈诉,(陈)耽与议郎曹操上言:“公卿所举,率党其私,所谓放鸱枭而囚鸾凤。”其言忠切,帝(刘宏)以让(许)戫、(张)济,由是诸坐谣言征者悉拜议郎。
东汉时还没有印刷术,书籍的流传都是人工传抄;一传十,十传百,所以因为笔误等缘故导致的错误在所难免。
再者,太学里的儒生们因为师承不同,对儒学经典的见解有所出入,但他们都坚定地认为自己师傅教的是对的,因此经常争论不休。
甚至有人为了分出个高下,向兰台负责管理书籍的官员行贿,将收藏的儒家经典上的文字改动,以符合自己的见解。
范书《宦者列传》:(李)巡以为诸博士试甲乙科,争弟高下,更相告言,至有行赂定兰台漆书经字,以合其私文者,乃白帝,与诸儒共刻《五经》文于石,于是诏蔡邕等正其文字。
鉴于当时儒学界的种种乱象,议郎蔡邕认为儒家经典已经传抄几百年,很多文字在传抄中产生谬误,再加上一些水平低下的儒生穿凿附会,所谓“传道授业”完全是在误人子弟。
于是蔡邕、中常侍李巡联合五官中郎将堂谿典(复姓堂谿。豫州颍川郡鄢陵县人,出身世家,为大长秋曹腾所举)、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司隶右扶风茂陵县人,出身世家)、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飏(飏音yáng,同“扬”)等人共同上书奏请由官方来校勘儒家经典,刘宏批准。
范书《蔡邕列传》:(蔡)邕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多谬,俗儒穿凿,疑误后学,熹平四年,乃与五官中郎将堂谿典、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张驯、韩说、太史令单飏等奏求正定《六经》文字。灵帝许之。
熹平四年(175年)三月,经过李巡等人齐心合作,由蔡邕亲自书写,将校勘后的儒家经典分别刻在四十六块石碑之上,然后将石碑安置在太学门外,作为经典标准,供人学习。消息传出,每天送人来看碑文的马车就有上千辆,附近的街道人满为患。从此,关于儒家经典的争论也逐渐平息。
范书《蔡邕列传》:(蔡)邕乃自书丹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于是后儒晚学,咸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
范书《宦者列传》:自后《五经》一定,争者用息。
此太学石经因为是熹平年间所设立,故史称“熹平石经”。经过千年的乱世,石经如今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些许碎石块,供后人缅怀昔日辉煌。
(熹平石经碎块若干现存于河南省博物馆)
近代考古学家马衡经过整理发掘,着有《汉石经集存》一书,保存了现已经发现的八千余字。
马衡:1881-1955年,浙江鄞县人,字叔平,别署无咎、凡将斋。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长,金石考古学家、书法篆刻家。
鸿都门学
实际上,刘宏对儒学的兴趣并不大,却喜欢钻研儒学之外的学科,例如辞赋。
辞赋是起源于战国时期,兴旺于两汉时期的一种文体。在两汉时期,辞赋的发展达到顶峰,史称“汉赋”。汉宣帝(刘询)曾称赞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
刘宏也喜欢并擅长辞赋,有史可查的作品有:
熹平四年(175年)五月,刘宏作《皇羲篇》共五十章;
光和五年(182年),刘宏到太学视察,亲自在石碑上作赋;
光和六年(183年),刘宏追思已故的王美人(即献帝刘协之生母王荣,于光和四年被何皇后毒杀),还作《追德赋》、《令仪颂》以示怀念。
《太平御览?卷92》引《典略》:熹平四年五月,帝(刘宏)自造《皇义》五十章。
《太平御览?卷92》引《典略》:光和五年,帝(刘宏)幸太学,自就石碑作赋。
《太平御览?卷137》引《续汉书》:至(刘协)三岁,灵帝(刘宏)闵上早失所生,追思后令美,乃作《追德赋》、《令仪颂》。
熹平六年(177年),刘宏想招纳擅长辞赋之人入宫,原意是以招纳研究经学的儒生为主,最终却招纳了数十名擅长书法的人。
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又引荐了很多品行不佳,趋炎附势之徒,均待制在鸿都门下。刘宏非常喜欢和这些人谈及地方风俗及民间琐事,和他们打成一片,并封赏提拔他们为官。
又有数十个市井之徒,自称为先帝刘志的陵墓(宣陵)守孝达十年之久(167-177年),是为“宣陵孝子”,刘宏得知,将这些人任命为郎中和太子舍人。
范书《蔡邕列传》:初,帝(刘宏)好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本颇以经学相招,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趣势之徒,并待制鸿都门下,憙陈方俗闾里小事,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
范书《蔡邕列传》:又市贾小民,为宣陵孝子者,复数十人,悉除为郎中、太子舍人。
本年七月,由于不断出现天灾以及鲜卑屡次侵犯边境,刘宏下诏请群臣商议对策。蔡邕上书提及七件事,最后一件便是认为所谓“宣陵孝子”都是些欺世盗名之徒,甚至还可能有逃犯,应该驱逐。而刘宏迫于压力,才折中处理,将这些人贬为丞、尉这类副职。
刘宏除了喜欢辞赋之外,还对音乐有研究,擅长弹琴、吹洞箫;
《太平御览·卷581》引谢承《后汉书》:灵帝(刘宏)善鼓琴、吹洞箫。
刘宏还喜欢练习书法,曾为此征集了全国数百名擅长书法的人到鸿都门切磋技艺,最终评出师宜官的八分书是公认最好的。师宜官性格孤傲,不喜欢当官,而其弟子梁鹄则靠着苦练书法,获得刘宏宠信,官至选部尚书(174年在任)、凉州刺史(184年在任)。
张怀瓘《书断》:灵帝(刘宏)好书,征天下工书者于鸿都门,至数百人,八分称(师)宜官为最。
我们都知道,后世士人都以“琴棋书画”作为必备才艺,试看隋唐时,辞赋以华美的骈文体为大雅;明朝“四大才子”,各个身怀绝技。可是后人写书评价刘宏时,只会写他卖官和在西园玩乐之事,如今又有多少人会知道:刘宏也有辞赋、音乐、书法这些正能量的兴趣爱好呢?
光和元年(178年)二月,刘宏为了将自己的兴趣爱好发扬光大,下诏设置鸿都门学,并将孔子及其七十二弟子的画像悬挂其中。实际上在这所学校里,并不是研究儒家经典,而是探讨辞赋、书法这类刘宏感兴趣的学科。
从鸿都门出来的学生都被分配到各级官府担任官吏,有些人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等职位,甚至还有封侯赐爵的人,而士大夫们都耻与为伍。
范书《蔡邕列传》: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乃有封侯赐爵者,士君子皆耻与为列焉。
当时的儒生们抵制鸿都门学也是情有可原:苦心钻研儒学的人却没有前途,那些研究“旁门左道”的人反而能够飞黄腾达,儒生们的心理自然不平衡。
当然,出自鸿都门学的两位大红人郤俭(擅长辞赋)、梁鹄(擅长书法)也确实缺乏执政能力,也难怪儒生们瞧不起他们了。杨赐也曾上书弹劾这两人,认为他们“以便辟之性,佞辩之心,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刘宏不以为然,认为老师多虑了。
刘宏设鸿都门学真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爱好,并不表示他对儒学有抵制情绪。例如,扬州吴郡名士高彪由地方推荐入朝为官,以儒学考试第一名的成绩官拜郎中,入东观(东观为东汉帝国贮藏书籍档案和博士学者从事校书、著作的处所)参与校勘书籍,多次上奏章针砭时弊,令刘宏对他印象深刻;后来高彪外调任外黄令(外黄县属兖州陈留郡),刘宏下诏让朝廷官员在雒阳上东门(上东门为雒阳皇城东北门)外为高彪践行,同时还下诏让东观官员为高彪画像,用来劝学勉励后人。
范书《文苑列传下》:帝(刘宏)敕同僚临送,祖于上东门,诏东观画(高)彪像以劝学者。
依我看来,刘宏亲待这些来自民间的底层人士,很可能是向往外面的世界,毕竟刘宏自从建宁元年(168年)到了雒阳后,就再也没离开过皇宫了。
光和四年(181年)刘宏后来在皇宫之中扩建西园供自己享乐,比如修建市集,和宫女一起在里面玩“角色扮演”,模仿民间市集里的商人、窃贼、地痞,这种游戏的故事设定很可能是来源刘宏的童年记忆、故乡情结。
范书《灵帝纪》:是岁(181年),帝(刘宏)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釆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帝着商估服,饮宴为乐。
直到光和五年(182年),刘宏才至上林苑(关中上林苑始建于西汉时,位于长安以南;另按《洛阳宫殿名》,东汉时,雒阳以西亦有上林苑)和广成苑(广成苑位于雒阳以南)打猎玩了一次;
之后在中平五年(188年),刘宏还想回老家(冀州河间国)看看,后被太史令劝阻而未成行。
次年(189年),刘宏带着对故乡的思念之情,遗憾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