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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沈殷殷此刻在她的皎梨院中,她手上拿着的还是他送的那本女诫,托他的福,这些日子以来,她日日看、夜夜背,三字经她背了三四年,这本女诫只用一个多月便能记个大概。
“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女诫正好翻在了这一页上。
这天下啊,最难受的便是这念而不得,任凭你如何拼尽全力地去想他,如何在夜里不能寐,如何乞求如何怨恨,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命运这东西便是这样,你不想要的强塞给你,你想要的望而不得,不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遍体鳞伤,不能罢休。
“去吧,去吧,一路顺风。”大门前,萧沉与沈家的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老太太不舍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似不忍心看他上马车。
“保重。”萧沉往府里头看了一眼,两个字说得极轻,落音又极重,像是对某一人说的,又好像是对所有人说的。
孟晚秋回头,看到一颗枣树下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趴在后面偷偷地往这边张望。
这件事,孟晚秋是很同情齐王的,但是她这个人,立场实在太不鲜明,尤其是看到沈殷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里头分明全都是失意,可她再不敢往前踏一步,一步也不敢,与那马车上的人遥遥相望。
这时候了还在犹豫什么?孟晚秋杵着拐杖就往她走去,沈府的人正在目送萧沉的马车,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只是沈文韬注意到了。
沈殷殷一惊,也不知孟晚秋腿都摔断了,怎么还有那么大的力气,被她拖着往角落去,“嫂嫂,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做什么?今天一别,以后可都见不到面了,你难道就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吗?”孟晚秋恨铁不成钢。
“嫂嫂,你。。。”
“对,没错,我都听见了,我说你们两个人怎么就这么墨迹?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啊。”
“可。。。可是。。。”
沈殷殷话未说完,已经被孟晚秋拖着到了一处矮墙下,她指着上面,我早看过了,这外面是一颗枣树“你踩着我的肩膀翻出去,顺着枣树往下爬,就能去见她了。”
沈殷殷望着那墙外好半晌,有了片刻的失神,“可是嫂嫂,你为什么要看墙外头的枣树?”
。。。这孩子听话听不到重点啊,“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去?”她半蹲而下,拍了拍自己肩上,“来,踩着我的肩膀出去。”
沈殷殷往前走了两步,却终究顿住了,“我。。。我不敢。”
孟晚秋快急死了,“有什么不敢的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你不问清楚,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你还有那么长的一辈子,难道你都在后悔和怀疑中度过吗?无论如何,为自己努力了一把,才不枉白喜欢了那么久。”
沈殷殷咬了咬唇,那盈盈目光像蓄了水,却始终不掉落。
沈殷殷一路往前跑,她是深闺小姐,本来就体弱,一向娇养着,从来没有跑得如此精疲力竭过,但她撑着一口气往前跑。嫂嫂说得对无论如何,为自己努力了一把,才不会遗憾。
她觉得心脏都要从胸腔跳出来了,浑身肌肉酸疼,一路到了京郊,在终于觉得自己跑不动的时候,看到前头一辆马车停在如盖的树荫之下。
原来他,一直没走,原来他一直在等她。
“殷殷。”车帘被掀开,露出那张夜夜相对,熟悉到了骨子里的面容。他的笑容温和,他一贯如此,言行举止都妥帖到恰到好处,分毫不差。
沈殷殷忽然就顿住了,为他生出的满腔孤勇,就在见他的这一刻中偃旗息鼓。那一路奔跑的疲惫涌上来,忽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我方才在猜,你会不会来与我道别,我想我若等久一点,兴许你就来了,如此看来,我猜对了。”他跃下马车,向她走了过来,她太矮了,需要努力仰望才能看到他拿捏得精准的笑容。
“你一直都在等我?”
“是啊,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等你。”他的目光专注,说出的话意味深长,那样好听的嗓音,那样干净的容颜,像毒药蔓延进她心里,点点沉醉,无法自拔。
萧沉知道,许多时候她都是沉默的,他不等她的回应又道,“其实,若是你一直躲着我也好,至少那样,我可以走得痛快些。”
“你。。。你都知道?”原来她的心思从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她自以为伪装得好的痴恋和逃避,他一眼便能看穿。
“殷殷,其实今天是我生辰。”他忽然道。
“啊?”沈殷殷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你为什么不与人说?”
他笑,笑得温柔“我与何人说?我只想与你一人说罢了,我想向你讨一件生日礼物,一件我这辈子都能留作念想的礼物。”
“可。。。可是你马上就要走了,我还。。。还没来得及准备。”若他早一点告诉她,若她有大把的时间准备,她一定会送他世上最好的礼物,可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这样仓促,这样措手不及。
“不用准备,现成的便有。”他的手撩过她的面颊,身子慢慢俯下,轻柔地覆上了她的唇,他的唇那么轻、那么软、那么柔,明明那么温柔的动作,却因身上的男子气息,莫名带了侵略的意味儿。
吻,一瞬即逝,蜻蜓点水一般,不过片刻就分开了,只是沈殷殷久久不能回神,身子僵硬,大脑像炸开了一般,思绪成灰,湮灭成一片空白。
“你。。。”她遮住自己的嘴,往后连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人。
“你当我是唐突吧。“他认真说道”要打要罚,萧某甘愿受之,你是首辅千金,马上要做王妃了,而我。。。“他落寞地苦笑一下,”落魄藩王,一辈子守在边疆苦寒之地,本是我配不上你,若你怨我,我不后悔,这个生日礼物是我这一生得到过最好最珍贵的。“
他转身上了马车前辕,车夫一扬马鞭,车子滚滚向前走去,萧沉回过头远远地看她一眼,那目光那么长、那么深,日光倾城,光影斑驳,衬了他离去的孤单背影。
他说”这些话我本该藏在心里,但若藏得住,那便不是血肉凡人,我合该懦弱卑微,看你十里红妆嫁与他人,但人总想要勇敢那么一次,唯一一次便罢。“
沈殷殷呆愣在远处,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她的唇滚烫,一时间好像五味陈杂,可细找理不出一丝头绪来。
孟晚秋杵着拐杖在远处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去打扰,她不后悔这么做,虽然齐王的确很无辜,但这样纠葛的情感,也不是一纸婚约就能断得干净的。
忽然,手被什么人拉住,孟晚秋回头,是沈文韬那张青黑青黑的脸,“受了伤还敢乱跑,诚心想到瘸子是吧?”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哥?”沈殷殷听到这个声音猛然回头,看着远处的沈文韬,身子一怔,像做错事的孩子,往前头小跑过来,始终不敢看沈文韬,只把头低着小声道“我。。。”
“什么时候的事?”沈文韬问她,带着几分逼人的气魄。
“哥,我。。。”
“我问你什么时候的事?”沈文韬怒意昭然,方才还算平静的声音此刻终于按捺不住。
“哥,你罚我吧。”沈殷殷忽然就跪了下去,“是我错了,我对不起爹,对不起沈家。”
“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嫁给齐王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多少人给你陪葬?”沈文韬手高高扬起,可看着跪在地上的妹妹,她的眼圈还红着,才为了萧沉哭过,终究是没有落下去。
“喂,你干什么?你没看着别人是两情相悦么?”孟晚秋看沈文韬要打人的样子,错身挡在沈殷殷面前,“你妹妹才失恋了耶,你不安慰她反来骂她。”
沈文韬看了一眼孟晚秋,指着她,“她胡闹也罢了,你旁观者不劝劝还帮着她胡闹。”
“我不是胡闹,我是在帮她。”
“帮她?”沈文韬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一抹笑容浮上,孟晚秋从前不知,现在也算是渐渐了解他了,此刻见他笑得诡异,便知他是动了真怒,“你这算哪点儿帮他?”他问。
“你这人到底有没有点同情心?你没看到他们方才分开有多难吗?殷殷和萧沉本是一对神仙眷侣,是齐王横插一脚,是皇上的错。”这个年代敢说皇上错的,大概只孟晚秋一个。
“神仙眷侣?若萧沉果真是个敢作敢当的,真能许殷殷一个将来,那我豁出这条命去不要,也认这个妹婿,他算什么?撩拨了人就走?没胆色的登徒子,在你们眼中就是良配?”
孟晚秋竟一时无言以为,谁不知道沈三少爷最是浪荡花丛,郑国世子庄重识礼,更是为了沈殷殷不近女色,二十多年了孑身一人,到他口中反成了登徒子了?那什么是良配?沈文韬么?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沈文韬也懒得再与她说,只一拂手道,“我晚点儿再找你算账。”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殷殷,“你可知悔了陛下赐婚是什么罪?”
沈殷殷不语,只点了点头。
“你既知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沈殷殷绝不会连累家里人,往后。。。往后就请哥哥帮殷殷把那一份孝心一起尽了吧。”她说得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