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心甘情愿的深渊

荀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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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忌哼着小曲走回来,心里美滋滋的,回想起方才那程家娘子被他怼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样子,就一阵暗爽。

    还没靠近马车车厢,马车帘便一掀,冒出一个鼻青脸肿的小脑袋来。

    沈忌脑内转了一个圈,直到看到那身脏兮兮的女衫以及前方那完全没有任何波澜的胸,才反应过来那是陈凉真。

    陈凉真瞪了他一眼,随手咬着牙,扔出来一大坨血肉模糊的东西。

    沈忌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人。

    只不过脸和身子都渗着血,特别是那张小脸,道道血痕,惨不忍睹。

    “姑娘说了,把他给关起来。”陈凉真眼光瞟了那个人一眼,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赶紧移开了眼睛,“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个女人,也一并看管住。”

    本来躺在地上那人压根再也生不出任何力气了,听到陈凉真说关于女人的事,耳朵敏感动了动,阴恻恻的眼皮撑开,“你敢——”

    一口血哽在喉头,小少年“哇——”地一下便吐了出来。

    陈凉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别过脑袋,“我话还没说完……那女人病了,沈小将军,您看着办吧……”

    言罢,拢了帘子。

    留下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的沈忌,以及——

    一个像狗盯着肉包子一样,用那般火热又骐骥的眼神盯着他的,一步一步胼手抵足爬过来的瘦弱少年,“沈……沈小将军……”

    少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羽睫遮掩住他所有的自尊,“求您慈悲仁德,救救她……救救她吧……”

    ……

    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

    世间唯有情之一字,不得哭,不能语。

    明月辉心情复杂地从车帘的缝隙这样瞄过去,她看到了那个叫做司马沅的少年——

    他正爬在沈忌皂靴旁边,放下自己身为皇族所有的宝贵尊严,只为救在他心口,划过深深痕迹的那个姑娘……

    她的脑海里浮现起了第一次见到男主司马沅的情景,那是进入主线剧情的第一个画面——

    手机屏幕里琼楼玉宇,飞阁流丹,明黄色的琉璃瓦在天光下烁烁闪耀。

    新帝登基,万侯朝拜。

    司马沅头戴冕冠十二旒,玄衣c裳,玉革宝剑。

    他的背挺得很直,他的头也昂得骄傲,略带稚气的面容上,张扬着整个帝国的尊贵。

    这时候控制面板拉出来整个游戏里的第一次人物简介:

    【姓名:司马沅】

    【地位:梁明帝·东梁开国皇帝】

    【年龄:16】

    【特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一生挚爱:薛快雪】

    一生挚爱——

    薛快雪。

    “凉真,之前司马沅带走的小侍卫,是否就是车上那个病女人?”明月辉拢了帘子,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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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辉一脸mmp的表情,赶紧伸了手,将陈凉真捞了起来,“你是本宫的人,以后这双膝盖没本宫的允许,别随便跪人!”

    别的话没听到,陈凉真一听到那句【你是本宫的人】,脑子嗡地一下,就炸开了。

    她双脚一软,如若不是明月辉手还兜着,保准一咕噜又跪了下去。

    “是……是……”这一软,将两人的身子挨近了。

    陈凉真鼻子闻到了明月辉身上那股独有的清冽香气,耳朵奇怪地红透了。

    “她……她姓薛,名快雪,是……是跟奴婢一起在司膳房做事的宫女……”陈凉真垂着脑袋,不敢看明月辉,细声细气道。

    之前明月辉问过陈凉真关于小侍卫的问题,被其三五句岔开了话题。这次换了个情景再问,对方哆哆嗦嗦,倒是说出了实情。

    只是明月辉搞不懂,陈凉真脸红个什么劲。

    “跟奴婢一样,她也亦罪奴出生。薛家,在哀帝时期统过兵,后来犯了事满门抄斩,她年龄小又是女子,便被充为罪奴。”

    接下来陈凉真的话语,着实出乎明月辉意料。

    游戏里薛快雪与陈凉真,一个是司马沅的挚爱,一个是他的心头肉,两个人并无什么交集,反而隐隐敌对的意思。

    如果论受宠程度,当然薛快雪更胜一筹。

    所以,明月辉并不认为,陈凉真与薛快雪有多熟,可事实,却如脱肛的野马,超出了明月辉的预料。

    “她和奴婢……曾是最好的朋友……”陈凉真垂着脑袋,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

    “晋王曾住于冷宫,奴婢认识快雪之时,她便一直偷偷接济晋王。”

    “甚至为了他……为了他遭受了吞碳之苦,所以晋王对她,情深义重。”

    这与游戏里的故事,是相符的。

    司马沅本是上任哀帝随意临幸了个宫女,生下来的孩子。

    在六岁之前,他被母亲藏于制衣局仓库之中,偷偷养大。

    六岁之后,他的身份惨遭暴露,其母被尚是皇后的云帝毒杀,他也随之被扔进了冷宫,任其自生自灭。

    送饭的宫人经授意,对其肆意□□不说,送饭还短斤少两,生怕饿不死他。

    此时还是宫女的薛快雪偷偷接济了他,将自己的饭食分出一半,数年如一日地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送去与他。

    两个人相识于微时,薛快雪大他八岁,亦姐弟,也亦*屏蔽的关键字*。这份感情,就算之后的司马沅再如何鲜花似锦,烈火烹油,他也不曾忘记,更从不曾减淡一分。

    明月辉甚至认为,如果不是【日理万姬,子孙成群】这个强制设定的话,司马沅一生只会专宠薛快雪一人也说不定。

    毕竟一开始这——

    【千古一帝,长生不老】

    【收集名臣,名扬后世】

    【一统天下,征服世界】

    【日理万姬,子孙成群】

    四条大线,只有一条是花心线。

    其他几条,说不准司马沅就真和薛快雪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就连在这条注定成为花心大萝卜的线里,司马沅也是在薛快雪拒绝承宠这一前提下,才去赌气般地找她人睡的。

    别看这个理由恶俗且毫无逻辑,明月辉认为,这已经是制作人员想出最好的让司马沅能够宠信她人的理由了。

    “快雪身子一直不好,后来更是一天差过一天,我与晋王殿下也是着急。听说云帝陛下被前庭的袁相气得吐了血,晋王便想了个法子,他……他贿赂了近侍,闯入了陛下的明堂……”

    晋王司马沅并不笨,他向云帝进献了一个既能给云帝出口气,又能制衡世家门阀的法子。

    一个月之后,云帝派人强质了四大宗族中根基最厚的袁家嫡女——袁曲入宫,以赐婚为名,迫其嫁给刚刚被晋封为晋王的宫女之子司马沅。

    此时世家权贵已经凌驾于皇族之上,四世三公家底傍身的袁曲,地位甚至比公主还要尊贵。

    堂堂世家嫡女,被迫嫁给了在冷宫里连老鼠都要吃,据说还有龙阳之癖的落魄皇子司马沅,这对于世家来说,可谓奇耻大辱。

    可世家偏偏不能说什么,还必须跪谢皇恩。

    甚至皇家也可以借此举,与袁家结为姻亲,可以说一箭双雕。

    然而云帝没有想到,此举,也恰恰是压垮世家对朝廷忠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条几败俱伤的毒计,唯一的受益者只有一个,那就是司马沅。

    云帝不但给他在宫外开了府,他还能趁大婚之日,将薛快雪接出宫,好生将养。

    “本来晋王能将快雪与我一同安排进陪嫁的队伍里,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快雪没能进陪嫁名单……只好在大婚当日与一个侍卫换了身份,以侍卫的装扮混出宫去。”

    说到最后陈凉真把头埋得低低的,她本就是自私的,此前也只想让朋友好,自己也能出这宫廷牢笼。

    可没想到……没想到……大婚当天洛阳城陷落,整个天下瞬间倾覆。

    司马沅“情深意重”地拉着薛快雪跑路,却丢下了她一个人,惶恐无措地望着那匹白马消失在视野尽头。

    当时三个人信誓旦旦的商讨与计划,不过是两个人的舞台,一个人的陪衬,陈凉真终于恍然大悟,自始至终,自己都是被抛下的那个。

    心宕到了谷底,蓦然间,额头却有一股冰凉舒适之感拂过。

    陈凉真惊异地抬起了脑袋,发现明月辉已坐到她身旁,腿上捧了个小小陶罐,正挽着素手以绣帕往里蘸水,给她擦拭方才的伤口。

    “你忍着点,本宫唤人在罐里混了军营里最纯的烧刀子酒,敷起来有点点疼。”明月辉头也没抬,葱管一样好看的手指搅了搅罐子里的酒水。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陈凉真眼睁睁看着那张绣帕,仿佛自己的心也是那绣帕,沉浸入酒中,被那根手指搅了无妄的心神。

    她鼻子一酸,那颗心遭浸泡得又沉又醉,“殿下,是我们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如果不是我们,你根本不会入宫,也根本不会受这么多苦……”

    明月辉抬眸,发现眼前的女孩子那双起了老茧并不好看的手正捂着脸,一声又一声难过地抽泣,“你是我的陪嫁宫女,也只有你与我共患难过来。再不对你好点,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陈凉真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听明月辉以“我”自称,她“哇”地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又怎么了,能别哭哭啼啼的吗?”明月辉很是受不了女孩子的眼泪攻击。

    陈凉真睁大了眼睛,认真一闷,金豆子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殿下……殿下……凉真跟着您,一开始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她小小声的,却又无比认真且惭愧地述说,“凉真哪里值得……您对凉真这么好……”

    陈凉真眼睁睁看着洛阳倾颓,又楞痴痴地看着挚友抛弃,她打死也没想到,那个被他们的计谋骗来,即将要沦落半生的世家少女,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宫内的全然信任,城门口的以身护佑,路途中的生死相随。

    那个人的善良、坚韧、勇毅,无一不深深吸引着她。

    一开始她只是为了活命,可这一路上,那根救命稻草,慢慢演变为……演变为……她心甘情愿栽进去的深渊。

    “果然,本宫也早已猜到,短短时日的相处,哪里值得生死相随的忠心。你肯交代清楚,也是不负本宫的期望了。”明月辉嘴角弯起淡淡地笑容。

    那句熟悉的“本宫”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

    心口突然堵得有些难受,陈凉真喘不过气来,她很想说,其实到后面,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她真的很想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