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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之外的天空一片明媚,虽不及万里无云,也颇为天朗气清。唐申稍微活动一下因一夜不曾改变姿势而显得略微僵硬的身躯,快跑几步后俯身一掠,脚尖点地,眨眼间就轻巧落在庙外远处一棵高大的杏树上。
但是他的神色并未有半点放松,回头看了眼寺庙,大略估计一下从寺庙到脚下杏树的距离,道:“慢了一息。”
唐戊很快就落到他身旁,安慰道:“一息罢了,不影响什么的。何况我们此次是多人行动,只要安排妥当,不会出意外。”
唐申也知道这是只有时间才可以解决的问题,当下对唐戊点点头,两人提气跃上半空,同时打开机关风筝,朝北面彭城邑飞去。
飞到大约一里开外,唐申不经意间扫过身下树林,一眼便瞧见林中用轻功快速赶路的两人,心下联系起在庙中听到的两人的对话,顿时判断出这两人与他的行进方向相同。
原本早在数月之前,罗谷雨就曾与他道别说有要事要回苗疆,如今在彭城附近遇见他并且被他所救,绝非巧合。而方才罗白露提到的“眉姐姐”,应该为五毒教五护法之一的毒蛛使风如眉,“蓝吉”是五护法之一的玄蝎使,“涅凰笛”是五毒教三圣物之一,“净羽山庄”则是彭城邑三里外的武林世家——安家的山庄,同时也是他此次任务目标所在场所。
唐申将得到的信息在脑内稍微整理一下,不费劲便得出“五毒教玄蝎使盗出圣物逃至中原,五毒教圣子以及圣女受命追回圣物”这个结论。如若他没有猜错,近月来江湖中兴起关于五毒邪教草菅人命的传闻,和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那么,净羽山庄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就他所知,净羽山庄满打满算不过百年历史,无太出色的贡献、无太出色的弟子,江湖地位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与普通的武林世家相比更是没有区别。如今与五毒叛使有所联系,是巧合,还是不为人知的计划?
不过,就是有不为人知的计划有如何?他的目标是净羽山庄安家三小姐,其他的,一概与他无关。
空中机关风筝眨眼而逝,树林中的苗疆男子却像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倏然抬头,盯着头顶天空看了半响,片刻低下头迎上苗疆女子不解的视线。
“咋咯忽然停下来?天上有金子?”罗白露学着罗谷雨望天——什么也没有看到。
罗谷雨想了一下,诚实道:“么得啥子,似乎看到了一只老大的鸟,该是我想多啰。”
“那就快走撒,眉姐姐他们还在城里等咱呢。”罗白露一把拽住罗谷雨手臂,眼珠子一转,装作不经意道,“我说,哥你就莫想那唐木头了,反正你都给他种了蛊,他有啥事你也晓得不是?”
罗谷雨睨一眼罗白露:“你哪只眼瞧见我想他。”
罗白露没想到罗谷雨轻描淡述地一句反问就将她的试探带过,跺了跺脚,干脆放开来问:“我问的哪是这个!哎,到底哥你是不是把本命蛊整给那唐木头啰?别这么快给我说没有!不然,你怎么晓得他受伤?”
罗谷雨顿了顿,没好气地回答:“本命蛊咋咯能随随便便给别人?不说給本命蛊要进行仪式,光是给完后半个月的虚弱期都够受!以阿申的警惕,我能种个同心蛊已经了不得……”
“还好还好……”罗白露松了一大口气,回头笑道,“我还真真以为阿哥你把本命蛊给人嗦!要真是这样,给阿姆晓得了,还不剥了我们的皮!幸好只是同心蛊……”
说着说着,罗白露脸上表情猛的一变,瞪大了眼失声惊叫:“同、同心蛊?!我给听错了是吧?阿哥你豁人的是吧!”
罗谷雨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白露你咋呼啥,不过就是个同心蛊嘛……”
“不、过、就、是、个、同、心、蛊?!阿哥你真敢说!”罗白露将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只恨不得眼前不是她亲哥而是哪个部下,她好一巴掌把人糊地上教他清醒清醒!
所谓同心蛊,顾名思义就是苗疆女子以心血饲养的蛊虫,分为子母两只,母蛊种在自己体内,子蛊则借由肌肤之亲种入爱人体内。而子蛊与母蛊之间存在特殊联系,无论子蛊走到哪里,母蛊都可以感受到子蛊所在,当子蛊面临危险的时候,母蛊即使远在天边也会有所感应。一旦种上同心蛊,若两人中有其中一人背叛对方和别人有了亲密行为,就会受噬心之苦而死。罗谷雨因身为五毒教圣子的缘故,为避免他以后遭伴侣背叛而影响到整个五毒教的可能,被教主勒令养了这一般只有女子才会养的同心蛊。
“阿哥你!你要把我气死了!同心蛊哪里是好这样乱种的!唐木头要是哪天死在某个疙瘩地儿了,哥你还不去掉半条小命儿!”罗白露几乎想要立刻掉头奔回寺庙,把那蛊惑她哥的家伙的心脏挖出来,好把同心蛊解除掉!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愧是自家阿哥,下手真是果断。毕竟一般人要是被告知种了同心蛊,很少是有那个胆子变心背叛的……等等,她似乎知道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你……你……哥你是什么时候跟唐木头有‘肌肤之亲’的!”
“什么肌肤之亲,你莫乱说……我就是把子蛊逼出来,趁他受伤时候种上……”罗谷雨清咳几声,转而拽着罗白露往前走,“白露你就莫个心,我晓得其中厉害。如果我看他哪天真喜欢上什么人……会及时把蛊给解掉的。”
“哈?唐木头敢不喜欢我阿哥?我千蛛万毒给恁恁恁恁死他!”罗白露炸毛跳脚,身上银饰随着她的动作被甩的叮当作响。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的重点不对,她向来跟唐申不对头,恨不得那家伙离她哥远远的,现在听到罗谷雨自愿退出不是应该高兴吗?这种从脚尖窜到发尾的气愤是怎么回事?
罗白露把秀眉打成结,想不通干脆不去想,把嘴一撅:“啊啊啊啊不管了不管了!阿哥我同你说,下一次见到唐木头,你立刻、马上给他把身上同心蛊解掉啰!否则,哼哼,你阿妹我有的是办法叫他死去活来活去死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
刚刚把狠话撂下,罗白露就感觉罗谷雨攥着她手腕的手猛的一紧,同时用蓦然低沉下来的声音道:“白露,收回你的话!论武功,我是么有你厉害。但是别忘啰,论蛊术,你是从来么赢过我!”
罗白露被突如其来的威胁惊的脸色一白。半响喃喃挤出一句:“胳膊肘朝外拐的……”
罗谷雨打小就比她优秀,学什么都比她好。如果不是那年教主斥骂她一事无成,比起罗谷雨差的不止一点半截,恰好被罗谷雨瞧见。从此罗谷雨故意不认真学武功输给她,她如今受人敬畏的圣女名头,绝对名存实亡。
只是罗谷雨是真心疼她这个妹妹的,她没有办法怪他。要怪就只怪……只怪……只怪唐申那个混蛋为什么要出现!罗白露瞬间将仇恨尽数转移到唐申身上,恨得牙痒痒。在她看来,天地再大也没有一个人是配得上她家阿哥的!唐申到底给她哥喂了什么迷魂汤,让她哥对他死心塌地?!
罗谷雨见罗白露沉默不语,也察觉自己说话太重了,忙放缓声音:“白露,我不是那个意思。阿申他怎么说也是唐门个弟子,你和他打么得胜算。”
“……哼……那个唐木头哪里有这么厉害。”罗白露嘟囔,“唐门那些暗戳戳个杀手,不就跑的快一点、暗器撒多一点嘛。”
“如果你要真这样以为,哪天你对上唐门人就输定啰……”罗谷雨摇头,“阿申他学起东西飞快,别人耍个招式,他看上两三遍就能找出弱点,还可以给完完整整复制下来。如果不是咱苗疆蛊术只有苗疆人会用,他怕是当个护法都绰绰有余。”
“吹牛。”罗白露坚决不信,“要真这么厉害,江湖上怎不听他的名号?”
“……要有他的名号,那才是麻烦。”罗谷雨头也不回地回答,感觉视野渐渐开阔起来,便慢慢缓下脚步。
不知不觉间他们二人已经靠近森林边缘,抬眼,面前不远处就是彭城邑青灰色的城墙。敞开的城门旁可以看到两队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卫兵,以及穿着各异陆陆续续走入城内的江湖侠客。
“城里咋咯多出这么多守卫?昨日只有两个来着……那些江湖人,都是冲着金鱼山庄来咯?”
罗白露瞥一眼,不甚在意:“阿么,是中原的官府怕江湖人闹事给整的吧?净羽山庄也就一点点大,打肿脸充胖子说是宴请江湖人,又么得这么大地方住人,只得把人安在城里去。”
罗谷雨皱眉,目光扫过自己以及罗白露身上装扮:“咱这模样进城,会不会太引起旁人注意?”
“哪费事儿,衙门没给贴不许苗人入城个告示,大大方方走进去就是!阿哥你咯是在中原呆久了,染上中原人瞻前顾后个坏习惯哩!”罗白露吐了吐舌头,大摇大摆就往城门方向走,“咱又不是来捣乱,怕啥?”
罗谷雨一方面觉得罗白露说的没错,一方面又控制不住去想如果唐申在这里会怎样解决。他初来中原的时候可以说什么都不懂,如果不是偶然结识唐申,现在都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不该得罪的人,闹出多少笑话。
想那时候,他还是因为看唐申冷冰冰没有表情的脸很不爽,想看他变脸,才和那家伙“不打不相识”。他们能成为朋友……说来话长,十分不易啊……
没等罗谷雨陷入回忆,罗白露银铃般脆生生的疑问就传入耳中。
“哎?哪来个妹妹,好不生生拔剑做啥子?”
“呸!谁是你妹妹?五毒邪教的妖女!今日就要叫你还我小弟命来!”
罗谷雨朝罗白露方向看去,见城门前站着一个提剑的青衣女子,清秀的脸上悲愤交加,追着罗白露一阵乱砍。罗白露一脸无辜,脚步连连微错避开,嘴里道:“喂喂,大妹子莫乱说话,你小弟是哪个人物,我怎的不晓得?苍天可鉴,我可从来不曾见过你或者你小弟啊!”
青衣女子全然没听罗白露架势,口里喊着:“妖女休要狡辩!你们敢下蛊怎么就不敢承认!可怜我弟弟,被虫子咬后七七四十九天浑身溃烂而死,谁人不知是你们五毒邪教的狠辣手段?!”
“啧。”罗白露玉手一转,轻而易举就将青衣女子的长剑夹在了指间,眼带戏谑看女子涨红了脸、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法将剑移动半分,嗤笑:“中原人真太仙啦!都是喜欢随随便便冤枉人的嘛?给虫子咬过就是被下蛊?浑身溃烂而死就是被下蛊?苗人千千万万,你又晓得了是我做咯?分明是迁怒嘛!”
女子见无法将剑夺回来,一咬牙,对着身周围观的人郎声道:“在场的各位,小女子不才青云双剑之一楼雨清,家弟楼雨云惨遭五毒妖女毒手,死相凄惨无比!小女子今日受妖女欺辱无妨,可是人在做天在看!大家都是中原人,难道就让这个恶毒的苗人在我们的地盘骑在我们头上看我们笑话了不成?”
周围的人原本都打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意围观,听青衣女子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在中原人的地盘看着外人欺负中原人,确实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一时间不少的人都掏出了武器。
“呦呦,打不过就要叫帮手嘛?一群人对付我一个女子?”罗白露笑弯了眼,完全没有将要被围殴的危机感,“都说中原人团结,现在一看,原来是真的嗦!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常常挂在嘴边个道义?”
这么一说,又让不少自诩道义之人迟疑了。青衣女子见状冷笑:“邪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对对对!”有人应和,“和邪教众人哪里讲什么道义?大家别被妖女的妖言迷惑了去!”
罗谷雨没想到自己的担忧成真……其实这种情况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为避免罗白露说错话引起众怒闹的一发不可收拾,他二话不说提气纵身落到她身畔,伸手覆住她的手,狭长凤眼盯着青衣女子,满是凌厉:“白露说不是她就不是她。我们苗人和你们中原人可不一样,要是我们做的,就绝对不会否认。”
“莫要随便冤枉别人,你口口声声说白露害了你阿弟,拿出证据来?”罗谷雨将剑从罗白露指间抽出,往旁一推,“你敢说所有苗人都是害死你阿弟的人?”
青衣女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紫,一个“是”字哽在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来。
“还是,你晓得你阿弟中蛊是什么滋味,所以确定白露是凶手?需要不需要老子现在让你,好、好、验、证、一、下?”罗谷雨漫不经心摸了摸肩头白蟒脑袋,白蟒懒洋洋地吐着蛇信子,三角脑袋歪了歪,嘴角裂开的弧度像极了微笑,叫人汗毛直竖。
青衣女子不由倒退两步,脸色发白:“你……你……算你狠!果然是五毒邪教!”
“哼。”罗谷雨不屑地冷哼一声,没有再看青衣女子一眼,转身朝城内走去。路过的人纷纷用惊惧的眼神看着他以及他肩上白蟒,让开一条道路。
罗白露紧随其后,笑的没心没肺。都说苗疆之人亦正亦邪喜怒无常,全然不假。要是真把他们惹急了,杀上百号人,将一座两座城变成毒虫据地,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