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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数月已逝,唐宛凝经常一走就是半个月不见人影,其间唐申半步不曾离开唐宛凝的小院。唐宛凝成为堡主以后,住的自然是历代堡主位于峰顶的居所,从窗户往外眺望,足可将整个唐家堡收入眼中。
偶尔从中窥见有栖羽堂的弟子脚步虚浮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从其中出来,然后歪歪扭扭地驾着机关风筝一头栽到栈道上或者飞着飞着就往下掉,附近守卫的弟子见状就会一窝蜂跃起来、拼了命拿飞爪把人勾住,也不失是种乐趣。
每每见到这番熟悉的光景,唐申心中总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感,很淡,将胸膛填满,名之怀念。然后便会不由自主地低叹一声,离开窗边重新返回到书桌之后。
除了离开,唐宛凝并没有明令禁止他在院中做其它的活动,故而纵使是堡主集满各式藏房,唐申亦通行无阻,可以随意翻阅。唐宛凝这样放心他任他随处走,一是断定一个五岁孩童不可能认得多少字,第二则是唐家堡真正重要的书籍都藏在唐家密室之中,非堡主或长老皆不知其存在。唐申不曾当过堡主,自然也无从得知唐门密室所在。
唐申喜静,自己一人乐得清静,并不会出现类似寂寞之类的情感。故而以及后院用以练习的普通飞刀、有些陈旧的木桩,这些已经足够他消磨一年的时间。
他亦是个无争之人,即便现在也不曾想过习尽天下厉害武功、集百家之长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曾经的他只想有朝一日脱离唐家堡,寻一个风景优美的小乡村或者小镇,安静地度过余生。现在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太多。
如果罗谷雨愿意,他们两个人就一起生活,无论是叫他随罗谷雨到苗疆也好,还是罗谷雨和他一起隐居也好……当然,如果罗谷雨的妹妹愿意,他们也可以带上她。虽然他不懂种地,也不懂经商,仔细想来似乎也无法为罗谷雨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但只要罗谷雨希望,他会努力去学,努力去学会,给这个人一个家。
唐申捻着书页的手指轻轻一颤,面上茫然飞快闪过,而后平复。
纵然到了最后,罗谷雨窥见他真实面貌,不愿意与他在一起,那也无妨。这样的情感,本不被世俗所容。而罗谷雨毕竟是五毒教的圣子,其身上背负的责任,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妄图去想象的。若到那个时候,罗谷雨让他走,他就走得远远的,绝对不干扰罗谷雨的生活。罗谷雨没有叫他走,他就静静呆在可以看到罗谷雨的地方,护其,一世平安。
这夺人性命的飞刀,如有一日能为保护一个人而使用,想来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唐申合上书册,闭目靠在椅背上。
这太过安静总是不好的。因为身周一静,人就不知不觉容易想起许许多多往事,每每叫他看着镜中年幼的面容,总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他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受。最初的震撼到现在已然平淡,却化成了什么更深层的东西,指引着他一步一步做出“家”的回答。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罗谷雨给他展现了一样过去二十三年里都没有人试图给予他的、他原以为再也不相信而在那天被彻底颠覆的东西。
如此,便已足够。
唐宛凝与四位长老领着着一着鹅黄夏衫的女孩步入房中之时,看到的正是堂屋桌后男孩侧脸闭目歇息的模样。男孩左半边脸被散落下来的细碎鬓发掩盖,以宝蓝色发带束高起乌木色头发,呼吸之间,有不少发丝随着起伏,伴着自大敞的窗外吹来的微风,端的一幅静谧的画卷。
唐宛凝和四名长老的脚步声以及呼吸声皆十分轻微,以唐申如今能力无法察觉,但那女孩年纪轻、又显然不曾习武,她的脚步声唐申自其踏入院门便清晰听闻。唐申当下睁眼,并不抬眸看来人,只拿过桌上书册,对唐宛凝略一点头,便转身往后堂里头去。
唐宛凝见状,启了启唇正想要说什么,蓦然记起她甚至未曾给这个男孩起一个称呼。愣神之间,唐申已经离开堂屋,被门墙掩去了身影。
黄衣女孩目送那年纪比她小了几岁的男孩离去,原本略微放松的身体再度绷紧,双手拘谨地交叠在身前,紧握在一起。她黑亮的双扫过站在她身前的唐宛凝,然后盯着地面,嘴唇不自觉抵着,泄露出她现在紧张的心情。
四长老中唯一的女长老见了,颇是心疼,蹲安慰道:“孩子,不必紧张。你现在在唐家,这里所有人都是你的家人,不会伤害你的。”
“谢谢……”女孩轻轻点了点头,良好的家教让她即使对身处的环境感到惶恐不安,还是对他人的关心做出了肯定的回应,而紧握的手,却不曾放开。
近乎每一个唐家惊鸿堂出身的内门弟子都是观察好手,怎能看不出女孩的一点心绪?一则为她的乖巧懂事心疼,二则怜惜她的身世。女长老又道:“孩子,我们都知道你不习惯离开那个小村庄,离开那些你熟悉的人。但你到底是我们唐家人,这里才是你的家,别的都不重要,忘了吧。”
女孩身形一颤,攥住衣角,看向女长老,轻声问道:“小丫……小丫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不是其它人呢……”
女长老听闻女孩的自称,皱了皱眉,道:“小丫?这是什么名字?在村子里我们不是说过了吗,你并非无父无母的孩子。你的父亲母亲是我们唐家堡前任堡主和副堡主,只因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因任务不得不暂且将你托付给别人……”
话到中途,女长老一叹,站直身,转脸对唐宛凝道:“堡主,能否借内间一用,让她避一避,毕竟接下来的事情……”
“可。”唐宛凝自然应允,以手抵着女孩后背,将她往内间引。
女孩很是温驯,不多问为何也不做抵抗,垂着头乖乖顺着唐宛凝力道朝前走。
堂屋后的内间双通,另外一扇门后有一段走廊通往后院,尽头是卧室、书房以及武器陈设室。因唐宛凝长期外出,即使回到唐家堡也住不过两日,所以卧室由唐申长期盘踞,到头来反是唐申更似这间小院的主人。
也许是同为孩童的原因,女孩瞧见方才那男孩坐于内间靠窗的椅子中百~万\小!说,多少有些“找到同伴”、“她不是一个人”的感觉。在唐宛凝走后,心中明显没有刚才独自与五个成年人在一起那么紧张,于是才敢放眼打量她身处的环境。
虽说是堡主小院,不提习武之人不大在乎身外之物,像唐门弟子这类时常接了任务就十天半个月不归的人,房间里只要有张床让他们安憩一夜便足够了。故而屋中也无有什么稀奇的东西,连装饰用的花瓶都不见半件,简朴的不行。
女孩瞅了房间好阵子,忍不住拿余光偷瞄不曾看过她一眼,只低头百~万\小!说的男孩。毕竟这个男孩是她来到唐家堡第一个见到的差不多年纪的人,好歹叫她一颗迷惘不安的心稍稳。又见男孩举手抬足间皆是处变不惊,心想这大概才是自幼于武林世家中长大的孩子应有的模样吧……忆起自己被人带离熟悉的地方,怕是再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人,心下失落同时,更对这男孩十分艳羡。直到男孩拿眼淡淡瞥了她一眼,她才察觉自己盯着陌生男性发了好久的呆,实在于礼不合,羞红了脸颊。
男孩没说什么,拿手往她身后座位一指,道:“坐。”
女孩一愣,回过神时已经按照男孩指示坐到椅子上,不解自己何以这般下意识就依照男孩之言所做。想了片刻想不通,眨了眨眼,估着是男孩先与她说话,她回话并无伤大雅,就组织着语言,轻声开口:“你好,我是小丫……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是唐家弟子吗?”
“……”
事实证明,不是唐申不想回答,而是这两个问题他都无法作出准确的回答。略微思索,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到唐家堡不过数月,非唐家堡正式弟子,未入弟子册,无有被予姓名。”
女孩一听,不由追问:“你也是刚来这里没有多久吗?也是自己一人,和认识的人都分开了吗?”
言语间,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原看唐申模样,她还忧心自己与生而于唐家堡长大的孩子差距很大,幸而这人是特例……
唐申如何看不出女孩心中所想?但女孩最后一句话是错误的,他和女孩,完全不一样。无论哪里都不一样。
唐宛凝几人不久就从前厅走来,四长老面上都带着心中所想如意后的轻松。这几个月来唐宛凝表现确实不错,不但在各处都狠狠打击了霹雳堂,重振唐家堡名声,更寻回了前任堡主之女。两者之中,光是后者都足矣让他们对唐宛凝不再冷眼相待,不再横挑鼻子竖挑脸。
女长老蹲子,按住女孩双肩,对她温言道:“孩子,我们与堡主已经商量好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堡主同代弟子中的‘钦’字辈,取名‘翎’,全名唐钦翎。”
女孩微怔,眸中流露出一抹对自己无法把握命运的哀伤,却还是点头:“我……我知道了……全凭诸位长辈做主……”
“而住所问题……翎儿你若愿意一个人住,恰你母亲的院子无人,稍微收拾就可搬进去。若不愿一人住,与下一代弟子一并住大院中也是可以的。依我看来,一个人着实太寂寞了些,翎儿你也是希望多与年龄相仿之人接触的对吧?”
“嗯……”女孩点点头,毫无预兆地扭头看了唐申一眼,欲言又止。
唐宛凝似乎明白女孩想要说的是什么,冲唐申开口道:“你也与翎师妹到下任弟子的大院去。”
说罢,看了眼唐申手里的书,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稍后转为若有所思。
女孩眨眨眼,再看唐申,对他微笑。在旁看着的四位长老对视一眼,看唐申的眼神也不再刻意忽视。
女孩那笑的意思无非是:他们拥有相同的经历,以后请多多指教。
四位长老对视的意思则是:这个孩子能够够令翎儿不这么拘谨,留着也无妨。
唐钦翎的身世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不简单,她是上任过世的堡主与一次任务中下落不明、失踪已久的副堡主留下的孤女。而唐家每任四长老与堡主皆情同手足,只要有他们四人在,决不允许堡主孤女受半点委屈。这也是唐宛凝不受四长老待见的原因,原本按照正常情况,堡主以及长老都是三十年换一届,她需再待十年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奈何堡主英年早逝,她不得不提前接任堡主,可是四长老的任期不到,她没有权利将自己的人换到相应位置上,导致如今四长老看她心中不舒服,她诸多决策无法实行的尴尬场面。
虽然唐家堡并无嫡亲继承制,纯粹以实力决定谁接任堡主。但唐宛凝寻回上任堡主之女此举,无疑让四位长老深感心悦,自然瞧她也顺眼的多,以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们看在这个份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管。
所以唐申才说,这个九岁的女孩——唐钦翎,与他完全不一样。
不过到底要感谢她这一眼,让他开启了在唐家堡生活的第二阶段,与未来所有一代弟子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