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江湖怨 下

谶成命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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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名褐衣护卫骑着马,呈半圆形环绕着不甚起眼,实则金玉其中的马车驻步于钱府大门前。门卫辨毫不费力便识出那是他们家少爷的马车,一面立刻让人进门通知老爷和夫人,一面快步迎上去牵住马匹,笑道:“少爷可回来了,这出去了半个月,叫老爷夫人忧心得不得了啦!柳大小姐每日差人到府里头问候,这不,人前脚才打发走,您后脚就回来了。哎,您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少爷在橙衣婢女的搀扶中慢慢下了马车,他的脸色有些灰白,精神萎靡,听门卫的问候,勉强振作:“无妨……只是路途遥远,车上颠簸所至,休息休息便可……”

    说罢,也无心思与门卫唠叨,携三名护卫走入府门,六人出行,六人归来,一切似乎没有变化。

    刚入府门没两步,就见钱夫人快步走来,橙衣婢女后退一步,恰好错开钱夫人去握少爷双手的手。钱夫人上下打量少爷,颇是敷衍地道一句“宝儿你瘦了”,随后拉着少爷往府内走,嘴里说着:“宝儿啊,既然你回来了,那么你与柳大小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罢?柳大小姐这几日来前前后后提了不少次,我们也别叫人姑娘家着急是不?”

    少爷脸上原本就是强撑出来的笑容变得更敷衍,不曾想娘亲对这门婚事的迫切已经到了连他神色不对劲也察觉不出来的地步……加以那来夺命的杀手就在身后,当下即使有心告知也无从开口,除了低头应是外,别无选择。不过就眼下来看,无论他回答是或者否,他与柳大小姐的联姻都早是板上钉钉的事。

    钱夫人抓着儿子好一番叨念,无非是说“成亲后要对柳大小姐好啊”,“柳大小姐除了骄纵些人还是不错”之类的话,直到走进走入内堂才罢休,引得少爷苦笑连连。钱夫人瞅着天色尚早,便命少爷身后两名婢女道:“洛衣你来,与我好好说说少爷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趣事儿。若水,你带少爷下去好好休息休息,随后梳洗整理一番,我已派人前去柳府通知,想必柳大小姐今夜定会赏脸到府中一聚。”

    少爷听罢,心头猛跳,飞快抬头看向洛衣。洛衣眉眼低敛,面色不改,捏着衣角的手紧了紧,应道:“是。”

    这头若水却嗔着:“夫人真是的,洛衣姐姐知道的我也知道啊,为什么不问我呢?”

    按理来说,一般家仆如此对主人说话,早要被好好教训。钱夫人只呵呵一笑:“你这小妮子,往日听着有偷懒的机会不把脸都笑成花儿?今个儿怎么巴巴凑上来做活儿了?”

    若水嬉笑道:“还不是因为多日不见夫人,想您了嘛。”

    “贫嘴。”钱夫人摆手,“行了行了,你乖乖把夫人交代的事情办妥就是,其他的有洛衣就行,你们快去吧。”

    少爷松了口气,不自觉握紧拳,把投到洛衣身上的目光移开,回答道:“是,娘。”

    洛衣向钱夫人报告半月以来的行程,少爷则领着若水以及三名护卫往居住的院子走去,脚步比之刚入门时轻快许多。三名护卫显然是少爷的贴身护卫,与院门的护卫打过招呼后,虽不得入房门,也可守在门外以防居心不良之人靠近。

    无人曾想他们便是那“居心不良”之人。

    少爷入门后,不紧不慢跟随在后的若水悠悠将房门阖上,满面天真烂漫的笑容瞬间归于平静。她转头看向端坐于榻上的少爷,朱唇间吐出的竟是低沉男声:“你以为,洛衣会说出我们的存在?”

    少爷对面前这个伪装易容的天衣无缝的男子心怀畏惧,听他发问,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心中纷乱的思绪尽数沉下:“你……你的意思是……”

    若水走到桌旁放下包袱,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就放在面前也不喝,道:“你倒是以为我们会愚笨至此,给你们这个告密的机会。虽说任务接的仓促,手中资料甚少,但尾随你们数日,洛衣这名女子的怪异所在,我们全部看在眼里。”

    “洛衣的怪异?”少爷皱了皱眉,“她……有何处怪异?”

    可惜易容成若水的人没有告诉他谜底的意思,反用若水的脸勾出一抹冷淡的笑:“看来你从不曾想过为何我会选择若水为易容目标。那么,你也从不曾想过为何钱夫人待若水,与待其他婢女不同,是吗?”

    “我……”

    若水见其满面迷惑,敛了笑,抬脚走至窗畔,双手抱臂,透过半敞的窗户往外看,漫不经心道:“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愿往下想。你心里头应当早有猜测,若水是柳大小姐的人,而洛衣,怕正是某个成为钱有财上位的踏脚石的世家遗孤罢。逃避这么多年不足矣,你还要再逃避到什么时候,没有事情是你装作它不存在就真的不存在,你为何不愿看清。”

    少爷面色遽变,不自觉站起身,快走两步:“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得到什么?”

    若水半丝目光也未分给少爷,耳闻飞鸟翅膀煽动之声,把手一抬,恰接住一只模样寻常的鸽子。她从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中取出一张纸条,读完后将鸽子放飞,大大方方当着少爷的面自腰间拿出火折子,然后才开口:“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去想,这些问题的答案就在你心中。你是个很识时务、也颇有几分胆识之人,这些从你遇袭时依旧进退有度,以及方才即使受挟持也不过度惊慌可以看出。但你又不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如此,你的镇静便有点耐人寻味,你自己似乎也没有察觉……”

    “什么意思?”

    若水打少爷身畔走过,掀开桌上茶壶盖子,再用火折子将纸条点燃,目视灰烬一点一点落入壶中:“与其疑惑我所言之意,何不疑惑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少爷盯着若水后背,强压下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那……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

    待指间最后一点纸条也被火焰包围,化作灰烬淹没于壶中水里,若水方回身,对上少爷双眸,迈出两步立于少爷面前。“她”虽是女子打扮,缩骨之后腰身纤细,身高比之少爷矮上一个头,少爷却毫不怀疑“她”那双柔若无骨的手能够在他发出求救声前,就将他的脖子拧断。

    先前好几拨意图不轨的盗贼不就是这样吗?少爷企图苦中作乐,然,后背衣裳依旧被冷汗透湿。

    若水捻了捻刚才执字条的手指,道:“正如你所言,拜访故人,总有许多事情想要说……”

    不知是错觉与否,少爷总觉得“若水”在说这句话时,颇是心不在焉。但没等他产生下一个疑问,若水扬手,他后颈一痛,下一息便陷入无尽黑暗。

    “若水”一手接住少年身躯,一手扒开桌上包袱,掏出两根麻绳将少年手脚捆个结实,再拎出一方手帕堵住少年的嘴。确保以少年之力无法挣开束缚,“她”把人拖到衣柜前,随手将角落处几个箱子的锁都撬开,里面东西合并到一起,整理出一个半人大小的空箱子便把人塞进箱子,重新上锁。

    完成以上动作,“若水”将门户仔细紧闭,随即褪去鞋袜外袍,卸去首饰,舒展身体。

    一阵轻微的爆豆声过后,立于衣柜前的不再是娇小玲珑的女子,而是身形修长的八尺男儿。男子垂着头,披散在脑后的发丝掩住大半张脸,他的鬓角染着薄汗,面色略显苍白。长时间的缩骨导致他骨节间酸疼不已,故而他不得不舀着僵硬的四肢活动了好是会儿,才令动作重新流畅。紧接着第一件事,却是二度缩骨将身高压制到比原本身高矮上一截,再打开衣柜换上原本不属于他的衣服。

    整理好衣着,男子从桌上包袱中取出几样易容用具摆到铜镜前,对着镜子撕下脸上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之下,是一张漠然非常,叫人过目难忘的脸。

    除了唐申,还能有谁?

    实则唐申也不曾想过他有朝一日还会踏上来苏镇的土地,更别提接到与钱多宝有关的任务。当年他与钱多宝交好,不过是为从其身上确认了尘的存在,重归唐家堡后更是没有再想起这个人。

    唐申几日前承命回到唐家堡,唐宛凝了解上一宗任务情况以及与他大致说明现下状况,就派他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安与其他弟子汇合。他之所以会与同归的三名唐家弟子到此处来,只因蓦然听他们提起来苏和钱家,忆起多年前的疑惑。

    诚然,唐申不是好奇心旺盛之人,他走的每一步都经过思虑。个性使然更令他较大多数人容易看清事物的联系,坚信所谓偶然,不过因为没有发现其中必然的联系。再者,出于种种原由……他对那个本该在多年前就身亡的人的未来,有些许好奇。毕竟那可以说是一切重来之后,第一个被他改变命运的人。

    易容罢,他戴上自钱多宝颈间摘下的平安锁,拿起玉骨扇,面上展开带了三分郁郁不得的笑容,推开房门。门外同门师弟易容成的护卫闻声扭头,见“钱多宝”对他们颔首,知自家师兄已经成功将人替换,相视一笑。

    由唐酉易容成的护卫飞快蹿入门中,担任起了伪装若水的重任。毕竟若水身份特殊,偌大一个钱府,少了一两个护卫一时半会不会有人察觉,少爷身边少了一个贴身侍婢,很快就会引来疑惑。

    唐酉边换衣裳,边对唐申笑道:“师兄,看来这渝都府不简单啊。我留意过了,钱府中人大都识武,钱夫人身边婢女更有几个与洛衣般身手不差,正面交锋起来想要做到无声无息十分麻烦。看来强行突入这招果然行不通,还是老老实实靠偷袭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行不通。”唐申摇头,“我们对若水此人知之甚少,对钱多宝的习惯亦知之不多,与人相处时间一久定会露出马脚。洛衣虽被我们用毒制住,但那是眼见的她并非全心全意忠于钱府方钻的空子。毕竟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计策,只有时机配合的恰当与否。”

    唐酉受教:“师兄说的极是。那么我们出手的时机是?”

    “今夜。”唐申道,“适才见钱夫人为促成钱多宝与柳家大小姐的婚事,而忽略钱多宝欲言又止模样,可分析钱夫人急于促成这场婚事,对其他事情不会过于关注。”

    “任务指令并未命我等除去非钱家之人,如此便莫要节外生枝引人瞩目,尽量小心行事,事成即刻离开此地。毕竟一地郡守遇刺可大可小,封城乃至封郡调查、延误时机绝非我等所愿。”

    唐申顿了顿,沉吟片刻再道:“总而言之,计划一旦有更改,我会另行通知。未有更改,就按原定步骤进行。”

    唐酉点头应是,专心易容。不消片刻,与唐申所易容之若水近乎一模一样的唐酉版“若水”亭亭玉立于前,若无人亲眼所见易容过程,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此“若水”非真正的若水。

    而今万事俱备,只待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