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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周围的人包括她自己都年轻了十岁,但三爷的澄心堂乃至整个燕王府都曾是她生活了多年的家,周围的人也再熟悉不过,殷蕙很快就接受了这场发生在她的睡梦中的惊变。
魏曕落座后,殷蕙也将儿子交给了乳母。
不急,魏曕马上就要离家两个多月了,她有的是时间与儿子亲近。
厨房的小丫鬟们安静熟练地摆好早饭。
殷蕙扫了一眼。
肉馅儿烙饼煎得面皮金黄微焦,米粥汤少粘稠,就连火腿炒蛋里面的鸡蛋,也都炒得发老。
不是澄心堂的厨子控制不好火候,而是魏曕就爱吃这种。
殷蕙喜欢早饭吃包子,喜欢喝汤米均匀的粥,喜欢吃炒得嫩嫩的鸡蛋。
出嫁前殷家厨子端上来的全是她爱吃的,做了燕王府的儿媳,殷蕙处处顾及魏曕的喜好,丁点有利于自己的要求都不敢提,唯恐被人议论出身商户的她不懂规矩。
可她的谨慎与顺从,最终也没有换来魏曕的心。
那还谨慎什么呢?
这顿就算了,晌午她就要厨子做一桌她爱吃的饭菜,就算魏曕回来了,以后的饭桌上也将有夫妻俩各自爱吃的东西,她绝不会再委屈自己。
随便吃了点,殷蕙放下筷子,再让乳母把孩子抱过来。
衡哥儿长得白白胖胖的,刚出生的时候就比其他孩子大,全怪殷蕙孕期不懂,吃得太多,孩子养得好,她生的时候遭了老大的罪,后来再也没有怀上,可能就与伤了身子有关。不过疼过了也就忘了,此刻殷蕙抱着健康可爱的儿子,心里只有温暖。
细细想来,从前她钻了牛角尖,严格要求自己谨慎行事,对儿子也是同样,使得孩子小小年纪承受了不少委屈,母子关系也越来越远。
这次不会了,她已经明白隐忍求全捞不到任何好处,她自己不会再忍,也不会教孩子一味隐忍,就算有人会因为她的出身看不起儿子,她也会让儿子明白,他有一个最关心最爱护他的娘。
衡哥儿仰面躺在娘亲的怀里,突然朝娘亲露出一个笑。
殷蕙也笑了,低下去,轻轻亲了亲儿子的小脸蛋。
母子俩眼中只有彼此,坐在对面默默吃饭的魏曕,默默地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他能感受到殷氏对他的刻意忽视。
成亲一年半,以前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殷氏便会将他当成天一样殷勤伺候,他也有几次短暂外出的时候,每一次离别,殷氏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不舍,会啰啰嗦嗦地嘱咐他各种事宜,仿佛他连如何照顾自己都不懂,然而今日,她除了吃饭就是逗儿子,一眼都不曾看他,一句话也不曾试着交谈。
魏曕放下碗。
碗底轻轻触及桌面的声音让殷蕙微微抬头,见魏曕吃好了,殷蕙朝伺候在一侧的金盏、银盏使个眼色。
两个丫鬟立即上前服侍三爷漱口。
漱了口,魏曕走到殷蕙身边,接过衡哥儿抱在怀里。
衡哥儿可能更喜欢娘亲,见到父亲,男娃娃歪过脑袋,哼唧着想回到娘亲身边。
魏曕抿唇,转身将儿子递给乳母,看向外面道:“走吧。”
殷蕙跟了上去。
燕王府气势恢宏,与其他藩王府邸一样,由中间一道东西向的长长巷道,将整座王府隔成了前朝后寝的布局。
前朝是燕王处理政事、召见官员的地方,庄严肃穆,后寝是燕王及其家眷生活之处,精致华美。
燕王的寝殿位于后宫中央,西六所分给妻妾居住,东六所分给膝下的儿女们居住。
殷蕙一家三口走出澄心堂,往西行,经过颐志堂的时候,世子爷魏旸与世子妃徐清婉并肩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三个孩子。
殷蕙与魏曕同时顿足,朝魏旸夫妻点头致意:“大哥,大嫂。”
世子爷魏旸穿了一身茶白色锦袍,他个子比魏曕矮一些,然神色温润气质沉稳,颇有长兄风范,笑着对魏曕道:“行囊可都收拾好了?”
魏曕答道:“都已收拾妥当,命随从搬上马车了。”
魏旸点点头,自然而然地与魏曕走在了前面,聊些京城之行的事宜。
殷蕙则走在了徐清婉身边。
徐清婉是燕王妃的娘家侄女,姑侄俩都出自京城的一等勋贵之家镇国公府,徐清婉身世显赫,仪容气度也是殷蕙几个妯娌当中最顶尖的,前世殷蕙嫁到燕王府,密切注意着徐清婉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无一不效仿徐清婉,经过一两年的坚持与模仿,殷蕙的礼仪几乎毫不逊色徐清婉,然则却也变得不再像她自己。
丫鬟们私底下都嘲笑她东施效颦,徐清婉对殷蕙的态度始终如一,客气生疏,不曾傲慢无礼,但也不曾将殷蕙看在眼里。
平时私底下见面,除了最基本的招呼,徐清婉不会主动与殷蕙说什么,都是殷蕙绞尽脑汁找些话题。
今日两位爷就走在前面,相谈甚欢兄友弟恭,徐清婉的话也变得多了些,温声对殷蕙道:“三弟妹放心,此去京城,我与世子爷会照看好三弟,你在家里安心照顾五郎就是。”
燕王府的几个孙辈都是按照长幼称呼的,殷蕙的儿子衡哥儿排行五,大家都叫他五郎。徐清婉生了两个儿子,六岁的大郎为长,还有个才三岁的三郎。此时兄弟俩都跟在后面,另有一个五岁的女娃娃,乃是徐清婉的庶女眉姐儿。
因为成亲早,如今颐志堂的孙辈数量最多。
殷蕙看看乳母怀里的衡哥儿,笑着道:“有劳大哥大嫂费心了。”
那声音轻柔随意,再无从前的小心拘束,仿佛她与徐清婉都是一样的贵女出身。
一个常年拘谨的人突然洒脱了,熟悉她的人自然能察觉这种变化。
徐清婉总算正眼朝殷蕙看来。
殷蕙穿了件浅碧色镶金边的绣花褙子,搭配一条白色长裙,体态婀娜,清雅得体。这打扮与平时没有太大的差别,变的是她的神态。徐清婉熟悉的殷蕙总是小心翼翼的,一双美丽的眼睛因为时时刻刻留意旁人的举止而失了大方,又因为常常自惭形秽下意识地垂眸低头,这样的小家子气,倒也附和她的出身。
但今日的殷蕙言笑晏晏,目光平和,礼仪周到却又毫无模仿造作的痕迹,仿佛一只原本关在笼子里瑟瑟缩缩的画眉鸟,突然飞出牢笼在阳光下恣意飞翔起来。
当殷蕙瑟缩时,大家很容易忽视她的美貌。
当她变得从容大方,她的美貌也完全展现出来。
徐清婉竟看怔了一瞬。
她怎么才发现,这位妯娌居然拥有如此令人心动的姿色?
世子爷魏旸与家中的弟妹们不熟,虽然听到了殷蕙的话,却也只是觉得再寻常不过,未曾多加留意。
魏曕心中微动,只是不好回头打量殷蕙。
一直到徐清婉的目光从自己脸上移开,殷蕙才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晨光从身后倾洒过来,两家人在地面投下长长短短的影子。
殷蕙看过那些影子,再看向远处的湛蓝天空,那么蓝那么澄净,一如她再无任何杂念的心。
燕王通常都是在勤政殿的侧殿处理家事,平时有什么家宴也会在这边举办。
小辈们都会提前到来,魏旸、魏曕兄弟两家人成了第一波到的。
爷们坐在一侧,殷蕙、徐清婉妯娌俩坐在了西边,中间隔了一张席位。
殷蕙坐好后,一抬头,就对上了对面魏曕的视线,也不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还是巧合。
殷蕙想,应该只是巧合吧,在澄心堂魏曕都很少留意她,更何况是在外面。
她若无其事地避开,正好大房的三郎凑到了衡哥儿身边,殷蕙便自然而然地侧身而坐,看三郎逗弄弟弟。
别管孩子们长大了会不会吵架打斗,现在都还是小娃娃,喜欢谁才会接近谁,单纯不掺假。
“三婶快看,五郎吐口水了。”
几乎三郎才说完,乳母就轻柔地帮衡哥儿擦了口水。
三郎看着还必须让人抱的弟弟,很是得意地道:“我要跟爹爹去京城了,大哥也去,你还小,去不了的。”
衡哥儿哪里听得懂,对着三郎使劲儿,好像要说什么似的。
倒是安安静静坐在徐清婉身后的眉姐儿,十分羡慕地看了三郎一眼,嫡庶有别,五岁的女娃娃已经多少明白了这规矩。
这时,二爷一家也来了。
二爷魏昳容貌俊美而爱笑,风流倜傥,被平城百姓戏称为第一美公子,他的妻子纪纤纤也是出场便令人惊艳的大美人,哪怕此刻怀着七个月的身孕,风采依然不减。
徐清婉出身最贵气质也最高雅,然则明艳亮丽的纪纤纤一出场,徐清婉顿如月边的星辰变得黯淡无光。
“大哥三弟来得好早,叫我惭愧啊。”魏昳笑着在魏旸、魏曕中间落座道。
魏旸笑道:“没看出你惭愧,倒看出春风满面了,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去了京城,你便可以在老四、老五面前摆兄长威风了?”
魏昳顿时面露苦色:“那大哥还是别去了,你走了,盯着他们俩的重担就要落在我身上,我可懒得管。”
魏曕扯扯嘴角,算是附和一笑。
殷蕙的目光快速在三兄弟的脸上过了一遍,得出了像前世一样的判断,论风姿,魏昳的确是燕王府里最出众的爷,但论俊美,其实她的丈夫三爷魏曕当属第一,只是魏曕过于严肃冷漠,无论王府里的下人还是平城的百姓们都光怕他了,哪敢对他的五官评评点点。
“哎,可惜三弟妹要留在王府照顾五郎,不然随三弟一同前往京城,见见世面多好。”
旁边,刚刚坐下的纪纤纤突然用一副惋惜的语气道。
而她的言外之意,则是讽刺殷蕙没见过什么世面。
换做以前,殷蕙定会臊得满面通红,此刻她却心如止水,一脸天真地问:“我觉得平城就很繁华了,难道京城比这边更繁华吗?”
纪纤纤也生在京城的勋贵之家,闻言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边鄙夷地看了殷蕙一眼,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起京城如何比平城繁华起来。
等她喘气的功夫,殷蕙才笑道:“可能我从小在平城长大吧,周围的城镇都不如这里繁华,我便觉得平城最好,能去京城游历是我之幸,不能去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纪纤纤的傲气便好像甩在了一根木头上,没有激起木头的羡慕,她的傲气也便成了摆设。
跟着,纪纤纤的亲儿子,四岁的二郎突然闹了起来,拉着纪纤纤的袖子晃道:“娘,我也要去京城!”
纪纤纤脸色顿变。
偏偏三郎还在朝二郎挤眉弄眼,显摆他能去,二郎不能去。
受了刺激,二郎闹得更凶了,乳母想要牵走他,二郎竟然对乳母拳打脚踢起来。
妻儿在兄弟们面前出丑,二爷魏昳再也笑不出来了,刚要训斥儿子,一道听起来寻常却暗含威严的声音从侧殿左前方的入口处传了过来:“一大早的,谁在哭闹?”
声音未落,殷蕙等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恭迎家主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