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蛤蟆夜哭

樊钰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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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今晚的小火炉不再是陶土锅子,而是我画了图纸,托工匠打造的黄铜鸳鸯火锅。

    而菜品的工序,仍是我从旁指挥,宫人们主理制作的。

    热气腾腾的麻辣汤底被碳火煮沸,虽说找不到辣椒,但有花椒、葱、姜、茱萸、桂皮、香叶等调料再吊以大骨汤,闻起来也是久违的味道。

    而不辣的一面是用红枣,党参,配以鸡骨,做出的菌汤底。

    将羊肉切成纸样薄片,还有新打的虾滑,各色小酥肉,还有一样吃火锅必不可少的神仙伴侣——炸腐竹。江西高安运来京城的腐竹泡发了之后,特意叫膳房炸好的。菜蔬不必多说,算是结尾时候的点缀。

    一切就绪,当食材涮了数秒钟后送入口中,那种幸福感觉瞬间被点亮。

    小贵妃原本仅对这样的吃法好奇,在试了几口之后,大呼好吃!便也亲自开涮,大动干戈起来。

    我们吃的正高兴,殿门口突然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扭头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手中还抱着我监制的奥特曼木偶。

    许是玩的次数太勤,奥特曼的红漆已脱落了些许颜色,并不那么艳红了。

    周贵妃一看那小子,却还心中欢喜:“呀,这不是三郎吗?怎么跑到周娘娘这了,快进来。”

    三郎。

    原来是许昭仪的儿子,未见其母,倒先见其子。

    贵妃忙着招呼他进来,吩咐下人再添幅碗筷。

    我有些想拦,可又来不及,人已经坐到席间来了。

    这别人家的孩子,万一烫着了磕着了,麻烦无穷。贵妃非但不避嫌,还高兴的张罗招待……这份赤子之心,其洁白单纯,好似还没有三皇子成熟。

    这三郎坐定后,恭敬的说道:“谢贵妃娘娘的晚膳。大哥二哥刚才不带我玩了,我正准备回阿娘寝宫,却突然听见了您宫里的笑声,就进来看看。”

    贵妃夹了满满一筷子的涮羊肉与他:“周娘娘和其他姐姐们,就是吃了这个,才开心的,你也尝尝。”

    这孩子老成乖巧,大口一试,就随着大人们的氛围称赞起来。

    我回忆我五六岁的时候,许是因为脾胃虚弱,除了嗜甜如命以外,别的食物都觉得难吃。汤面是苦的,青菜更是苦中带涩。

    而三郎的胃口似乎不错,周贵妃夹什么他吃什么。并不拒绝,也不嫌辣。

    贵妃小可爱瞧着眼前小娃儿吃东西的模样,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我也想生一个这么乖巧的,皇上已经有四个儿子了,不如我给他添个公主吧。”

    一旁周贵妃的乳母柳阿嬷赶快往地板上啐:“呸呸呸,娘娘您又胡说!都说龙生九子,想来这真龙,都是喜欢皇子的!”

    我看着这一幕不禁咯咯直笑,柳阿嬷倒是更来劲了:“菟儿姑娘你说是吧,公主又不能替圣上分忧,哪会喜欢。”

    “是呢,是呢。阿嬷说的对。”我嬉笑着应和。

    正说着话,小宦官又呈上来一个托盘:“贵妃娘娘,百越府老大人千里飞骑给您送来的蛤蟆。今天下午刚刚送到,小的瞧您正吃锅子,刚好配这一味!”

    “哇,有牛蛙。”我既惊讶又惊喜。

    周贵妃眼睛闪着光:“我阿耶果真是世上顶顶好的阿耶,还记得我冬来吃暖锅之时,最喜食此物。”

    我凝望着这一盘“奇珍”,蛙身整体较大,定是现代所称的牛蛙,反而被他们统称为“蛤蟆”了……想起那煮熟后嫩白弹滑的肉质,只觉胃口大开。原本以为,再也品不到这种滋味了……

    贵妃笑说:“这剥了皮,好像人腿啊!”

    我瞧着那结实的大腿肌肉,线条分明,确实挺像。

    我把牛蛙一只只送入辣锅中煮沸,需要略长的时间煮沸杀菌,才足以保证健康。

    粉红色的“肌肉”在锅中翻滚着,烫熟后,先变成雪白颜色,而后,辣油再一点点入味上色。怎么看,怎么垂涎欲滴~

    可一旁三皇子却突然哭了……

    一圈人不解,忙问他为什么。

    只见他抽着鼻子泪珠子吧嗒吧嗒:“呜呜呜,你们居然吃奥特曼的肉,你们是坏人,我要回宫找娘亲。”

    这……小孩子的想象力真的是很丰富啊。

    我赶紧哄道:“不怕啊三皇子,奥特曼是大英雄,而且个子很大,是不会被吃肉的。”

    但一时间也劝不住,说到底,我对小孩来还没有耐心。

    这孩子认了死理,边哭边闹:“我看见了,是奥特曼的肉,都是红色的肉。”

    周贵妃一时间被他哭的手足无措。

    到底是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便只得托柳阿嬷将他抱还给熏风殿。

    这孩子拖着尾音的哭声像是鸣笛,走出去好远还能听得到。现在,剩下我们桌上几个人面面相觑了。

    一顿开开心心的晚膳吃到一半被人扫了兴。

    我本以为大家吃的欢喜,便可以趁机拜托贵妃,多打造几个在此时颇为昂贵的黄铜锅,也好给苏姑姑,苹果,萧娘娘她们试试。

    只是现在,贵妃显得情绪失落,不迁怒于此已是不错了。

    三皇子那句“你们都是坏人”估计打在了她的心上。好心好意的招待了一场别人的孩子,结果闹得宾主都不开心,她怎不知若换成别宫的娘娘,都是避之不及呢。

    她嘟着小嘴:“我今儿可算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了。”

    我暗中窃笑,我看你哪里是明白,只是满心里装着不甘心,发发牢骚罢了。

    撤了膳桌,贵妃去找宫女云露玩女红去了。既然不闹着让我讲新奇见闻,我便得了空,心想着去找一趟苏姑姑。

    今日是被医官宣告,可以行动自如的第一日。既被允许走动,若不去见她,也不合适。

    惴惴不安的一路……

    我也在思考,我为何会如此在乎苏姑姑的感受?仅仅是因为,我想善待一个我印象不错的人吗?

    正满脑门子官司,却在两仪殿之右的献春门,与苏姑姑刚好碰了个照面。

    我马上站住,因紧张一时语塞。看了看她的表情,好知道她是喜是怒。

    只见苏姑姑恬静一笑:“本官正准备着人传你。现下得了圣旨,要去新册的乌昭容处办差。你作为司言司之人,圣旨当由你宣读。”

    我行礼接旨:“小臣遵命。”

    我跟在姑姑身侧,跟随于我二人身后的,是浩浩荡荡的宫女与内侍。她们各个手呈托盘,上面全是谕旨赏赐之物。

    乌升部喜爱紫色的事情再度得到证实,看来确有其事。

    我只匆匆一扫那些赏赐,服饰类一水儿的紫,或浓或淡。就连皇上赐她所住的宫苑,也叫紫云阁。

    这紫云阁位于后宫平面图右上角,远离了嫔妃们扎堆而住的西花园附近。

    光走过去,就不知穿过了多少曲廊小桥,颇费周折。皇上将她安置在如此偏远之处,竟不知沾了这个“紫”字几分干系了。

    进了紫云阁大门,瞧见快步出殿迎来的乌昭容,我的心中还是咯噔一声!

    那长相与身高,与我在离山大营所见的乌升部并无二致。

    此时眼前的女子神态自若,微笑中满是礼貌。见到我没有任何的讶异,也没有展现出见到熟人的反应。

    奇怪的是,她一副不认识离山大营凡玉菟,却认识司言司八品女史凡玉菟的模样。径直于我面前跪地听旨,无有犹豫。

    而此时我未着官服,也未佩司言司腰牌。对我的身份如此笃定,真是耐人寻味。

    我与苏姑姑对视一眼,才接过一旁宫女呈上的圣旨,正色宣读。

    圣旨中除了数十种赏赐外,还有对其乌氏一族的政策恩佑。

    她听旨的时候十分认真,神情娴静。不再是离山所见,那个满身戾气的模样。

    待我宣读完毕,她双手接过圣旨之际,我仔细瞧了一眼她的双手。

    习练兵刃之人,皆是双手粗糙。而此时只见其双手细腻,看不出其他端倪。

    怪哉。

    苏姑姑走上前来,亲和一笑,语气温婉:“乌昭容,圣上口谕,今夜御幸紫云阁。稍后便有尚寝局一行前来伺候。下官等,先行告退。”

    闻听此话,乌昭容羞涩难掩。

    她一边对姑姑道着感谢,一边极其老练的拿了份御赐的金瓜子赠与姑姑作为茶水钱。这宫中门门道道的潜规则,倒是悉数知晓,十分上手。

    只不过,被姑姑婉拒了。

    此次苏姑姑携我来紫云阁蜻蜓点水,我自是知晓其意,该与我心中的疑惑一致。

    出了门,遣散了身后大半的侍者,只留亲近三四。

    我挽上姑姑的臂弯,小声与她讨论起来:“依小菟看,这乌昭容和之前的乌升部,绝非是一个人。但哪个是真正的秀女,暂时证据不足,无法断定。”

    苏姑姑皓齿轻启:“你还看到了什么?”

    “她在入宫前,定是做过不少功课,至少做过关于我的功课。您瞧今日,我浑身上下哪处能够证明是司言司之人?她却对我的身份十分笃定,多看一眼也无,就知是来宣旨的。”

    我把声音压的更低:“若大胆揣测,离山大营那位,像是真的秀女。”

    苏姑姑神情认真:“乌氏一国,西戎草原,以游牧为生。你是说其神韵与气概不像?”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对呀姑姑,游牧民族,时常狼群出没,听闻其族之人各个神色警醒,眼神锐利。而乌昭容,颇有汉人之风。但话说回来,乌氏族长仅有此一女,如今出来个容貌如此相像之人,也是稀罕。”

    苏姑姑点了点头:“那看来今夜,可没那么简单了。”

    “啊?”

    姑姑是说,这“洞房”之夜,会发生什么么……这下轮到我迷惑不解了。

    苏姑姑未做解释。

    倒是凝望着我的发髻,浅笑说道:“发底青青,灵蛇骄娇。真是近朱者赤。在青鸾宫呆了几天,打扮就颇有周贵妃之味了。”

    她抚上我的背:“虽说,姑姑已知晓你留在青鸾宫的缘故。但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明白,这个宫中,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姑姑……你对我怎么也只讲三分话了。”

    我发现我的语气有些撒娇。

    姑姑也是一笑:“不是姑姑不愿意多说,而是你这孩子,是个凡事都需自己先想清楚,才愿意去做的人。一定的分寸下,姑姑倒也愿意留给你自己一些时间。”

    “嘻嘻……”

    这个世界上如此了解我的人千里无一。可是,越是这种难得珍贵的时候,我越说不出话来。只闪着眸子,满眼睛的笑。

    旋即姑姑又表扬于我:“我知你今日来两仪殿寻我所为何事。现如今明白有事要来汇报,也算进步一件。我已去过宫正司,审过那两个诱你进入彩丝院的宫女。事情由来梗概,已然明了。”

    “嗯嗯,谢谢姑姑。”

    然后,我又将前度苹果身受岩棉粉,过敏一事,汇报给了姑姑。

    却不曾想姑姑轻叹摇头道:“雪园小女,天资有限,她本人又无心向上。”

    我把姑姑的手臂攥的更紧了:“不如就把她调到两仪殿,跟着您不就妥了。”

    可却被第一时间拒绝了:“好了,许多事情并不是那么异想天开的。”

    然后她的手臂揽着我,叮嘱我道:“当下来看,你既与贵妃融洽,共处一些时日也无妨。不论身在何处,都要懂得因时循势。而姑姑,也会多多留心于你的。”

    步子轻轻,不曾扰乱夜晚的静谧。听着温言细语的谆谆善诱,走着走着,就会不自觉的往她怀里贴。

    在青鸾宫门告别时,姑姑又理了一把我髻上的乱发。

    啊喂,摸头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