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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都记得离开巷子街的那一天,梅姐安安静静地站在巷子街街口,我背着双肩包,手拖行李箱,站在路边对她挥手,她一直微笑着,热浪在我和梅姐犹如海潮般扑来,梅姐恍惚地摇晃身体,朝我凝望。我最后一眼看向她身后那条熟悉而吵闹的巷子街,喊道:“妈,你回去吧!等学校放了假,我就回来!”
梅姐双手攥在怀里,牵挂的点头。
然后,我转过身,拦下出租车,一路到达火车站。
顺利检了票,我跟着一群人后面走向站台,由于这段日子是各大高校新生开学时间的高峰期,站台上的人非常多,大多都是为开学报到的一家三口。我挤在最后面的角落里,倚着铁栏杆等待火车的到来。可没多久我就听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动静在我周围高出几倍的分贝,她说:“你们先到北京给我探探路,等姐半个月再去跟你们会和。”
不用猜,是刘胖子。
我探着脑袋,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刘胖子穿着紫色超短裙,烫了大卷发,最可笑的是她竟然还化了浓妆,这样炎热的大夏天,我还能看见她的假睫毛在空气里颤颤地眨动,如果刘胖子一个大喷嚏,保证会掉下来。
这时她又矫情地说:“我才不去参加什么军训呢,我爸都找人跟学校打好招呼了,一群弱智在太阳底下傻站好几个小时,把我晒黑了那就是要我的命呢!”
我撇撇嘴,立刻将脑袋缩回去。
几分钟后,火车鸣笛,缓缓而来。我没有太多紧张和兴奋,虽然这毕竟是我独自出远门,而且还是北京那么遥远。更多的是,我竟然这么做了。
随着人群,我找到所在车厢门,站在一侧,身边其中一人是刘胖子的朋友却好死不死地认出了我,紧接着刘胖子抓住我,将我拉扯到一旁,见鬼一般地喊:“林棉!你怎么在这!”
废话!
我甩开她,说:“上学。”
她又盯我看了一会儿,一张大脸忽的凑过来,嘴唇涂了厚厚的粉色唇彩像是吃了猪油,她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手中的车票,大叫起来:“不对!你骗我!你不是考省城去了吗?去北京干嘛?”
我转身走向车厢门,她又烦人的跟过来,讽刺我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去找沈沉吧,哎呀,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沈沉哥哥上次回来都把女朋友带来了,你不知道吗?你再去找他,就是小三插足!”
上车前,我对刘胖子说:“没人告诉你夏天穿超短裙的时候需要穿打底/裤吗?今天内/裤是屎黄色的,下次记得穿上。”
我快速地上了火车,刘胖子鬼叫地不停,各种肮脏污秽的骂人词语从她嘴里越来越顺口,刘胖子现在已经溃烂到无可救药。
车厢里的人简直多到无法下脚,终于艰难地找到了座位,幸好是靠窗,安置好我的行李箱,我坐在那里不敢多动,害怕只要一动就是被潮湿的汗沾满全身。车厢里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气味,从车头方向一阵一阵飘来的烟雾,零食和白酒摆满各个座位前的台子,男人身上无尽的体汗与呼吸混合,有些人在神采奕奕地聊天,有些人躁动不安地紧锁双眉,有些人在丑态百出的酣睡,有些人低着头玩手机,只有婴儿地哭泣声尖利而刺耳,终于使我开始清醒和适应,每一个人都有目的地,就是这样古老破旧的绿皮火车可以将我带到沈沉那里。
我那颗原本平静的心渐渐有了期待感和甜蜜,于是我拿出手机翻看那条短信里的地址,又重新写在了笔记本上,耳边响着火车驶向前方的声音,如同走在巷子街石板路上发出一下一下清脆的动静。
晚上吃了泡面,一整晚半睡半醒熬到天亮,终于,经过十几个小时,我到达了北京站。
这里的天空与巷子街的头顶并无不同,只不过是一眼无边的人潮,与太阳相连的高楼大厦,无数条需要选择的街道,密密麻麻的车辆紧挨着缓缓而行。也许太阳是不同的,否则为什么到处都是金灿灿?仿佛置身在海面,阳光慷慨热情,犹如星星洒满整个城市。
难怪沈沉不愿回家?
我在路边报停买了一份地图,研究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打车,给司机看了地址,他操着北京口音问我:“姑娘儿,是第一次来北京吗?”
我摇开车窗,因为没吃早饭,胃里空荡荡,一闻到汽油味道就有了晕车的感觉,然后我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司机师傅又问:“瞧你个学生样儿,是来上学的吗?”
我缩在角落里,小声说:“不是。”
司机师傅似乎看懂了什么,笑起来,说:“来北京找男友的吧?”
我抬眼警惕地瞪着他,如果这个师傅再跟我废话我就毫不客气吐到他车上!
他看出我眼神里的厌烦,便老老实实不再多说话,将收音机打开。我轻靠着车窗,微眯着双眼,疾驰而过的风景就像相机里虚化的一片,模糊而不留痕迹。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与沈沉越来越近了。
下了车,我确定这不是市中心,更确切的说,这里可能就是北京郊区,因为车费花掉我将近一百块。
眼前是一座老旧住宅房,每层楼还带室外阳台,阳台上摆放各种花草和晾晒的衣物,我按照门牌地址,走到三楼,狭窄尔幽暗的走廊充满食物腐烂的恶臭,直到走廊的尽头,我敲门,半天才听见里面有动静,开门的人却不是沈沉,男人穿着花短裤,光着上身,嘴里叼着烟头,态度很不友好地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番,不耐烦地问:“你找谁呀?”
我说:“我找沈沉。”
“你是他什么人?”
“他妹妹,从老家来的。”我回答。
男人拿出手机,在给沈沉打电话,没多久,他将手机收好,说:“沈沉手机打不通。”
我有些不安,手指来回相互戳着。
他看了看我身旁的行李,将门全部推开,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我看见他身后的房屋,地板上的瓜子皮,啤酒罐,零食袋子,还有臭袜子堆的满坑满谷。哦我的天!沈沉在这里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进来吧。”然后转身踢了踢脚下的啤酒罐,继续说:“沈沉很长时间都没回来了,你再给他打一电话吧,要不然你也白等。”他说完指着沈沉的房门说:“那是沈沉的屋。”
“哦,谢谢。”我说。
男人回房时看了我一眼,然后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
我打开沈沉的房门,他熟悉的气息渐渐将我包围,屋内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电脑桌,桌前一把木质椅子,还有一扇窗。
就是这样简单整洁,像巷子街沈伯的家一样。
我将行李放在桌旁,坐在椅子上,这一刻,就像刚刚经历海啸,劫后余生,我终于找到了沈沉的住处。
突然房门被打开,是那个花短裤男人,他换了一身衣服,很正式,白衬衫一尘不染,对我说:“我要去上班了,你自己在家锁好门吧。”
我点点头。
他关上门又打开,问:“忘了说,我是沈沉一起合租的室友,不过他一直很神秘,平时我见他次数都很少,如果到晚上他还没回来,你就别等了。”
男人走后,我有些疲惫,便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度过一段痛苦的时光,巷子街最后一次给红砖墙刷上新油漆,我还是一个姗姗学步的幼儿,与朱丽叶一起在墙面上乱画。忽然,身后出现的身影缓缓映在手下的红墙面,他凑到我和朱丽叶中间,悦耳的声音响起:“林棉,你快来帮帮我,我哥又不理我了。”
是沈赞光!他是小个子赞光!
朱丽叶伸手抱住他,沈赞光躲在朱丽叶怀里不停地流眼泪,目光却深深地望着我。紧接着,沈沉冲过来,双手死死地掐住沈赞光的脖子,那副狰狞凶狠的表情像是要弄死沈赞光。我拼命踢打沈沉,沈赞光的哭嚎声越来越大,甚至淹没了沈沉的怒骂,我将沾满红色油漆的刷子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向沈沉的脑袋,沈沉终于放开了他残忍的双手,双眼错愕而恐慌,身体缓缓倒下,他的脸被鲜红的油漆覆盖,如同血迹成河。
我们仨尖叫连连,互相搀扶,一起逃跑。可是记忆里,巷子街的尽头就在西方的落日下,我们仨只是孩子,失去方向,置身黑暗的荒林——
这场恶梦并没有结束,而是在恍惚间醒来,因为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挪动胳膊,眯着眼睛抬起头,他微垂下脸,靠近我,声音轻轻地响起:“林棉,你醒醒。”
我挺直身体,睁开双眼,快速转身看向窗外,天黑了。
沈沉的身影清晰地出现我的视线,我欣慰地笑,终于等到了他。
“沈沉,你回来了。”
他看向桌旁的行李箱,坐在床上,面对着我,神情复杂,“怎么回事?”
我撒谎:“我没考上北京,是省城,9月1号开学,开学前我妈让我出来转转,我也想不到别的地方,就过来找你了。”
沈沉忽的笑起来,我猜他应该发现我撒了谎。
“哦还有,我妈让我劝你巷子街的房子能不能不卖?”我说,可是又立刻后悔,因为他刚刚欢喜的脸忽然变得可怕。
“你是为房子的事来的?”他问。
“对。”我继续撒谎。
沈沉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手机,起身对我说:“走吧,我带你去吃晚饭,然后给你买票回家。”
我不!
“房子的事我可以答应梅姨暂时不卖,你也可以走了,这不对吗?”沈沉铁了心要赶我走。
“我来北京还是别的事!”我说。
沈沉歪着脑袋,一副看我还能瞎扯出什么理由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止是为了见你!听我家的亲戚说,林煦,可能在北京,我是来,找我弟弟的。”我说得越来越没底气。
沈沉竟然笑出声,伸出手将我拉进他的怀里,那一刻,我忽然想哭,我为他撒了那么多谎,一个人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跑到北京,几乎茶饭不思,只为见到他。他却只想赶走我,终于等到他良心不安而拥抱我,我却没出息的落下泪。
沈沉抚摸我的头发,轻声说:“我真拿你没办法。”
我在他怀里抹掉两行泪,矫情地说:“我不想出去吃饭店的东西,你能给我煮个面吗?还要加个蛋。”
沈沉温柔地放开我,在几平米的小屋里,在昏暗的灯光下专注而深情地看着我的脸,说:“你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