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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再艰难,都要温和地微笑,并且坚持。
“你来自一个叫Smile的地方,希望微笑永远与你相伴。”
圣诞节,韩馨月收到的一张特殊的贺卡上写道。
李磊说:“你的家乡是弥勒县南部,翻译成英文就是S-mile,不就是“微笑”之城了?”
微笑之城,这是她听过的对故乡最美的解释。从此,无论如何,都要温和地微笑,并且坚持。
母亲除了在教授家当兼职保姆,还在一家火柴厂找到了工作,偶尔带一些火柴回家。韩馨月喜欢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玩火柴,她将自己想像成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根火柴就是一个新希望,一份温暖,点燃火柴,就能看到橱窗里的烛光,闻到肚子里填满苹果和梅子的烤鹅的香气。她渴望从火焰中找到父亲,父亲却始终没有到来。
她划着一根火柴的时候,却又害怕会从天上掉下来一颗星星,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细长的红光。安徒生爷爷说,那样将会有人要死。
韩馨月极其痴迷三毛,为了攒钱买三毛的书,她用鲁西为她画的月~票乘车,使用了三个多月后,被一位细心的售票员识破,她苦苦哀求才未被罚款。
当韩馨月第三遍读吉米送的《三毛全集》时,吉米突然告诉她三毛死了。她放下手中的书,揪住他的衣领:“你胡说!三毛怎么会死呢?”
“她,她真走了。”李磊说。
她放开吉米,颓然坐下。她可以不相信吉米的话,却不能不相信李磊。
课间十分钟,有一个唱歌时间。韩馨月们偏爱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小虎队的《爱》、《蝴蝶飞呀》以及《水手》、《粉红色的回忆》等流行歌曲,老师却规定他们只能唱音乐课本上的《老黑奴》、《苏武牧羊》、《满江红》、《欢乐颂》等老歌。
三毛死了,初二(4)班的同学们以自己的方式纪念三毛。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文艺委员马俐深情领唱,同学们动情地跟唱。从前参差不齐的歌声此刻变得整齐划一。鲁西痴痴地凝望着林涛的背影,韩馨月将头埋在课本中抽噎。
“还有还有,还有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不要问我从来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一遍唱完,他们继续唱第二遍,第三遍……陈国兵老师站在教室门口,本想进来阻止,却被大家的歌声震撼了,悄然离去。语文老师高菲着一袭波希米亚长裙翩然而来,教室里突然一片寂静。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高菲老师却开始领唱,和大家一起唱哀婉的《橄榄树》。后来,她将课本弃置一旁,讲起了三毛和荷西凄美的爱情故事。在初二(4)班全班同学的记忆中,那是他们听得最认真的一堂课。
那天,韩馨月哭红了双眼,那首《橄榄树》刺痛了她脆弱的神经。她想起了分别一年多的故乡,她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从乡村漂到城市,她是孤独的流浪者;她出身贫寒的单亲家庭,爱是最奢侈的礼物;父亲走了,魏华也走了,她还要留在世间继续漂泊,如一株孤独的橄榄树。
那一年,诗人顾城用一把斧头谋杀了妻子和他自己。林涛为了纪念逝去的三毛和顾城,特地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是“我们是永远的精神流浪者,高贵的灵魂无处皈依”,这首诗在同学间广为传扬。
三毛还活着,她一定去了远方流浪。
父亲也是,他去了遥远的地方,忘了回家。可是,他为什么不带上我?为什么要撇下我和母亲?他不知道没有房子、没有钱活着很辛苦吗?不知道没有房子,没有爱,心会流离失所吗?我恨他。不,我根本记不起他的样子,他只留给我一张陌生的黑白相片,我恨的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韩馨月边听那首《橄榄树》边想。
这道模糊的影子始终在韩馨月的心里若隐似现地飘着,三毛的死,让她突然对死亡骤然产生一种恐惧感,那道影子也渐渐变得具体起来,寄生在她体内,挥之不去。她开始怕深渊似的黑夜。母亲在她身边,她害怕母亲的唠叨;母亲不在面前,她又恐惧这漫无边际的黑暗。
刚进初中的韩馨月是安静的,因为自卑。突破普通话障碍后,她逐渐变得活跃起来,并非因为她爱喧嚣,只是四周一片寂静的时候,她时常感觉死一般的气息向她扑来。
她开始不停地说。她向同桌魏华讲童年的故事,讲凤凰镇从村口一直流向家门口的清冽的小溪,唱《雪娃娃》那首童谣,讲小时候她剪掉一只红蜻蜓的翅膀,为一只受伤的红嘴鸟哭泣,她还告诉魏华,她曾将一只山上采来的蘑菇喂给猫咪吃,结果将它毒死了。
她问魏华:“我们会死吗?”
魏华想了半天,摇摇头说:“不会。我们都会活很久。”
“拉勾。”她同魏华郑重地拉勾。魏华说:“一百年,不许变。”韩馨月说:“变了下辈子当猪八戒。”
后排的李磊和吉米也成为了韩馨月的热心听众。她同他们讲父亲为她捉了满满一瓶萤火虫放进她蚊帐里,父亲说这样梦里就能见到星星;她说父亲带她去山上滑草,边滑边采蘑菇;父亲还给她买了溜冰鞋,他们那里一下雪就可以溜冰,冰下有很多活蹦乱跳的鱼……吉米打断她的话,问:“有北极熊吗?”她肯定地回答:“有!还有企鹅。”吉米笑得前仰后合。李磊提醒她道:“你不是从南方来的吗?”她坚持道:“我们南方什么都有!”
事实上,我们南方一无所有。父亲也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一件事。可是,凡是我能想到的,他一定会在天堂悄悄地做,只是我看不到。韩馨月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时常跳出来安慰她,告诉她“你所说的都是对的,你所说的一切都会实现”。
马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韩馨月没有父亲的事,跑到她面前,当着同学的面说:“你父亲不是早死了吗?你还说他带你溜冰、滑草、捉萤火虫,吹牛!谎话精!我的50块钱一定是你偷偷放到我伞里的!”
马俐的话如一盆冰水当头泼在她身上,所有的目光都向她射来。韩馨月紧咬嘴唇,生怕自己会抑制不住扑向马俐,然后将她撕烂、嚼碎。马俐泼过来的那盆冰水在她眼中凝成泪,化成冰刀,她直直地盯着马俐,一直盯到马俐将视线移开。突然,马俐惊叫一声,只见一只绿头大螳螂从马俐颈后跳到手臂上,马俐惊惶失措时,韩馨月捕捉到了吉米狡黠的眼神,他冲她挤了挤眼。螳螂在马俐手臂上悠闲地散步,她用力甩着手臂,那只绿头将军蹭地跳到韩馨月身上,马俐如释重负,大家的目光顿时集中到韩馨月身上。
魏华想帮韩馨月将螳螂捉住,她微微一笑,轻轻捻起这只绿将军,来到马俐面前,马俐惊恐地退后了几步。韩馨月平静地经过她,走到教室外,松开手,绿头将军连蹦带跳地渐渐远离她的视线。
上课铃响了,韩馨月坐得像一口大笨钟,老师讲的内容她全然不知,眼前的黑板也变成白茫茫一片。她总感觉背后跳着一只灰绿色的螳螂,它的剪刀手随时想将她碾碎。
放学后,韩馨月捉了一只草绿色的螳螂,临睡前将它放进蚊帐里。第二天起床,才发现它死在了她的床上。它是被压死的。韩馨月对着它小小的尸体说:“对不起。”
原来死亡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而她要和母亲倔强地活着。
初三下学期,同桌魏华参加全校运动会4*100米接力赛时,突然在赛道上昏厥过去,韩馨月和李磊等同学立即将他送往校医务室。在医务室,韩馨月第一次见到了魏华的父亲,他两鬓已斑白,穿着皱巴巴肥大的军裤,起初她还以为是魏华的爷爷。不久,魏华又连续两天没来上课。她以为魏华也像她一样迟到了,不禁暗自替他担忧,陈国兵老师刚立了新规,凡是迟到的男生罚做50个俯卧撑,女生罚做50个仰卧起坐。她已经被罚做了几百个仰卧起坐,魏华那单薄得像风筝的身体,能经受得起多少个俯卧撑?
第三天,魏华仍没有来,韩馨月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怅然若失。魏华每天都早早到校,帮她把课桌椅擦得一尘不染,还经常替她擦黑板、扫地,班上有脏活、累活,他随叫随到,选举劳动委员时,他全票通过。
一放学,韩馨月便直奔魏华家。她费了一番周折,才在一个人口密集的棚户区找到了魏华的家,一走进去,她惊呆了,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魏华家毫不为过。她曾以为自己是这座城市最可怜的人,没想到魏华的境况远比她糟糕。魏华的母亲独自在家,她是一位朴实的农妇,比魏华的父亲更显老态。她一遍遍地用抹布将椅子擦干净,才请韩馨月坐下,又留她在家吃饭。
“魏华呢?”韩馨月迫不及待地问。
“他住院了。”
魏母的话令她大吃一惊。
“魏华得了什么病?”
“只有他爸知道,他爸咋都不肯说……”魏母抹着眼泪。
此后几天,韩馨月每天清晨都认真擦拭魏华的桌椅,期待他突然出现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地做笔记,或是真诚地向她请教数学题,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
一天,陈国兵老师沉重地向同学们宣布:魏华同学患了白血病,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学校上课。这个消息不啻于一场海啸。教室里死一般地沉寂后,几位女生当场哭出声来,一向坚强的韩馨月也忍不住落泪。同学们是从电视剧《血疑》中得知白血病是不治之症,只有韩馨月,切身体会到白血病是一种无比残酷的病,这个恶魔夺走了父亲,如今又要来掳走她最好的朋友魏华。
第二天,全班大部分同学相约放学去看望魏华。临出发前,韩馨月问埋首苦读的林可可:“你去看魏华吗?”林可可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韩馨月一见到魏华,心猛地一沉,几天不见,魏华瘦了一圈,头发也剃光了。他正坐在床上认真地看《英语》书,床头放着各科课本和笔记。见同学们来了,他慌忙戴上帽子。
吉米不改调皮的本色,上前捅了魏华一拳:“你小子在这里享福,我们可惨了,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魏华咧开嘴,憨憨地笑了。
韩馨月向吉米投去赞许的一瞥。她将一台迷你录音机递给魏华:“这是我妈送我的生日礼物,反正我也没时间听广播了,送给你吧。”
魏华推脱道:“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不收我们就绝交咯。这些天都没人帮我擦桌子,倒是有人天天往我课桌里放蚂蚱、蜗牛。”韩馨月佯装生气地看了看吉米,继续道,“我等着你早点回来帮我收拾桌子呢,不然我的课桌快成昆虫博物馆了。”
她的话引来一阵笑声,同房的病友们纷纷向魏华投来羡慕的目光。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同魏华谈论起美国打伊拉克、黎明和刘德华谁更帅、北京国安又输了两个球,一向沉默寡言的李磊还开玩笑道:“魏华,快点好起来,我们还等着你一起踢球呢,中国足球就靠咱们来拯救了!”
吉米从背后偷袭了李磊一拳:“咳,咳,抢我的话,不厚道啊。”又是一片笑声。
后来,全班同学公认的诗人林涛,还为魏华清唱了一首当时最流行的郑智化的《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魏华和林涛一起唱了起来,唱到最后,声音哽咽。李磊向韩馨月使了个眼色,韩馨月立即意会,对大家说:“魏华身体不舒服,不宜长时间打扰,我们下次再来看他吧。”
吉米和林可可等方才意识到打搅魏华近一小时了,便不舍地一一同魏华告别。
吉米拦下一辆出租车,邀请三位美女上“轿”,鲁西和马俐都上了车,韩馨月却拒绝了。
她蹒跚着向医院大门口走去,双肩剧烈颤抖,最后蹲在路旁,放声大哭。
“魏华会好起来的。”李磊蹲下来,递过一张纸巾。
韩馨月从不愿在人前流泪,此刻,却眼泪肆虐。三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这所中学时,来自农村的她被人瞧不起,是魏华用善良的微笑迎接她,如今,他却生了绝症,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魏华会死吗?”她问。
“不会,他一定会好起来的。”李磊低沉地答道,声音发颤。
“我父亲也是白血病,”韩馨月长叹一口气,“他已经离开十年了。”
李磊拍了拍她的肩,韩馨月哭得更厉害了。
她说:“李磊你知道吗,父亲走的时候,母亲说我发着高烧,我甚至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至今我也想不起来他的样子。‘父亲’这两个字在我生命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他在我记忆中始终是一片空白。我很害怕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有一天变成了一张冷冰冰的相片……”
李磊沉默了许久,飞起一脚将身旁的一只空啤酒罐踢得老远,长叹一口气说:“我的亲妹妹,也在几年前走了。我亲眼看到她小小的身体在我手里渐渐变得冰凉,我一直抱着她,将她从她的小房间送往太平间。那扇黑漆漆的大门一关上,我就再也见不到活泼可爱的妹妹了,很多个日子,她带着甜甜的笑,跑到我梦里来,一声声地叫着哥哥,哥哥……”
李磊将身体向她挪近,再近一点,他的手指动了动,想贴近她,却怯怯地握成了拳头。韩馨月一把抓过他的手,握得紧紧的。空气中听得到他们令人窒息的心跳。
那天晚上,李磊送韩馨月回家,二人饿着肚子,在昏黄的路灯下走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有许多话要对彼此说,最终什么也没说。
韩馨月回到家时,母亲仍未下班,家里空荡荡的,客厅里,挂着母亲和她的合影。枕头下,藏着父亲抱着年幼的她的黑白相片。
临睡前,她抱着父亲的照片,喃呢着:“你们都不能死,都不许死,你们都要好好地活着,都给我好好地活着……”
第二天,韩馨月一上学,吉米就质问她:“昨天为什么不上我的车?”她岔开话题,说:“吉米,我们帮魏华做点什么,好吗?”
韩馨月的话引起几位同学的关注。鲁西说:“我可以一放学就去看魏华,林涛,你去吗?”
未等林涛回答,马俐就抢着说:“魏华治病需要很多钱,我们为魏华捐款吧。”
“这个主意好!”吉米为马俐的提议拍案叫绝。马俐心花怒放,韩馨月却隐隐有些担忧。
“你们还记得上月来的流浪歌手罗大佐吗?”韩馨月问。
上月课间时分,教室里突然闯进来一位长发飘飘的帅气男孩,约二十余岁,抱着一把吉他,一上讲台便兀自弹唱起来。他唱了三首自创的歌,其中一首名叫《田螺姑娘》,他唱得浑然忘我,同学们听得如痴如醉。唱毕,他自称流浪歌手,四处漂泊,希望同学们顺便赠些路费与饭钱,数额不限。许是被他的歌声与帅气打动,同学们纷纷慷慨解囊,一向文静的鲁西捐出了她的全部财产50元钱。几分钟下来,流浪歌手的琴盒里装了百余元零零散散的钞票。还有几位女生找他签名,他签下龙飞凤舞的大名后,背着吉他扬长而去。
同学们十分好奇他的名字,纷纷抢看他的签名,看完,不禁啼笑皆非,只见鲁西等几位“花痴”女生的本子上分明写着“罗大佐”!
很快,“罗大佐”的事便传到了陈国兵老师耳中,他拼命拍着讲台,怒不可遏地称昨天让大家为贫困灾区捐款,没一个人响应,今天来了个莫名其妙的流浪歌手,大家倒是有这么多闲钱。陈班主任还让大家引以为戒,每人写一篇反思深刻的作文,不少于1000字。
“罗大佐”一事仍令大家心有余悸。如今,号召大家为魏华捐款,会有人响应吗?韩馨月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吉米掏出身上的50元钱交到韩馨月手上:“本来想请大家吃麦当劳的,现在捐出来,只当是魏华替大家吃了麦当劳吧。”
韩馨月感动地收下,敬了他一拳,说:“哥们儿,好样的!”吉米痛得龇牙咧嘴,又笑得桃花灿烂。
韩馨月又说:“光依靠个人的捐款只能是杯水车薪,不如我们号召全校师生和社会各界为魏华同学捐款吧。”
“举你和我的双手双脚赞成!”吉米说。李磊和马俐等班干部一致通过捐款决议,一向冷漠的林可可也积极响应,并主动捐了35元钱。李磊捐了41元。韩馨月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凑到一起,也只有18元。
“吉少爷,借我点钱。”韩馨月对吉米巧笑俏兮。
“多少?”第一次被美女主动应召,吉米受宠若惊,当然,还得装得拽一点。
“多多益善。”
吉米将40元交到她手上,问:“够吗?”
“不够,还有吗?”
“有是有,不过……”吉米道,“得明天带给你。只要馨月开口,我有求必应。”
第二天,吉米将200元交给韩馨月。这笔钱,对他们来说是天文数字。
韩馨月惊呼:“天,这么多!不会是偷的吧?”
“我吉米给你的印象不会那么差吧?这是我下个月的生活费,你有急用,先拿去咯。”吉米轻描淡写地说。
韩馨月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没有钱还你,不过,我可以慢慢还。可能半年,一年,或者更长……”
“傻丫头,不急,这三年来我欺负你五十多次了,欺负一次抵一块钱,公平吧?”话音刚落,吉米便伸出爪子准备摸她的头,韩馨月敏捷地蹲下,溜掉了。
第二天,韩馨月课间扔了两颗“大白兔”,一颗给李磊,一颗给吉米,吉米照例将两颗都据为己有,李磊只笑了笑。韩馨月注意到,吉米的手有些肿了。
“怎么回事?”她抓住他的手,关切地问。吉米慌忙将手抽回。
没等他回答,马俐就快人快语地说:“吉米偷拿他妈妈的钱,被发现了,他妈用戒尺打他,还告到班主任那里了!”
吉米恼怒地说:“你不广播没人知道你是小喇叭。”
放学前,韩馨月又往吉米课桌上扔了一块“大白兔”,吉米打开一看,见里面包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你借钱给我,以后别干傻事了。
吉米情不自禁地说:“碰到一个傻丫头,想不干傻事也难。”同桌李磊听了他的话,瞟了他一眼,皱了皱眉。
韩馨月不顾学业紧张,精心准备了一个募捐箱,通过校广播台及各班班主任,发动全校师生踊跃捐款。她还给本市各大媒体打电话、写信,希望社会各界都来关注身患绝症的魏华同学。
在她的努力下,全校师生捐出一万多元,社会爱心人士也捐助了三万多元。陈国兵老师和韩馨月、李磊等同学携五万多元来探望魏华同学时,魏华正在做化疗。魏母感动得跪在他们面前,韩馨月他们吓坏了,连忙扶起她。
此后的日子,韩馨月一有空就来医院陪伴魏华,其他同学来过一两次后,再也没人敢去了,一放学马俐就逃回家,生怕被韩馨月抓去医院,就连李磊,也借口学业紧张,可他放学后分明还在操场上打篮球。为此,韩馨月愤怒地问他为什么不去探望魏华,李磊答道:“我很害怕医院里的浓重的消毒水味儿,一进入医院,就会想起从这里离开的妹妹,就好像是跳进了一片死海,觉得很窒息,甚至有一种即将溺亡的感觉……”
韩馨月坚持经常去看望魏华,也许因为他们是同桌,也许因为父亲,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韩馨月的事迹感动了全校,师生交口称赞,媒体闻讯也纷纷前来报道,学校希望将韩馨月作为典型大力宣传,她却选择了低调,坚决不肯上报纸。直到有一天,母亲拿着一张报纸问她:“馨月呀,你上了报纸怎么不告诉我?还是邻居耿大妈跟我说的。”韩馨月这才发现,自己在病房陪魏华的事被记者偷拍下来,发到了报纸上。
母亲欣慰地说:“馨月,好样的,妈支持你。”她淡然一笑,闪进房间。母亲极少夸奖她,即使她考第二名,母亲也会批评她为什么不再努一把力考第一,可方才母亲由衷的赞许,为什么让她很想哭?
坐在她后排的李磊也传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馨月,你真棒!
韩馨月攥着纸条在阳光下傻笑。
毕业前夕,初三年级全体师生拍毕业照。轮到初三(4)班时,韩馨月对摄影师说:“我们班排到最后一个拍。”
摄影师不解,韩馨月神秘地说:“我们在等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全班同学都在翘首祈盼,期待魏华同学的出现。全校所有的班级都拍完了,摄影师不愿再等了,架起相机准备为他们拍照。韩馨月急了,冲上前同摄影师据理力争,称“61个阶级兄弟,一个都不能少”!
静静的、漫长的等待。烈日当空,几只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同学们被叫出了几身汗。马俐说:“魏华不会来了吧”。韩馨月坚持道:“不!魏华一定会来的!他说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缺席。”是的,魏华从来不迟到,这一次,他一定也会如期而至。然而,等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等来的不是魏华,而是他的父亲魏国栋。原来,魏华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到场,万般无奈,只得请了父亲替代自己,并请父亲捎话给同学们:“我们是一个集体,毕业照一个都不能少,可我实在来不了了,请同学们原谅。”听了魏华父亲捎的话,几位同学忍不住哭了。
魏华的父亲被安排在倒数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这张定格的照片上,老师和同学们眼含泪花,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拍完照后,许多人红着鼻子,取出纸巾,悄然拭涕泪。
陈国兵老师说:“魏华的座位我们会一直给他留着,我们等他回来。”
半个月后,韩馨月和李磊去魏华家送毕业照时,发现他家的墙上,挂着魏华的一幅黑白照,照片上的他,笑得恬淡、从容。魏华的书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英语书,英语书旁,是她送给他的迷你收音机。
韩馨月泪如急雨。她万万没想到,那次见面,竟成了永诀。一个她同魏华之间的小秘密,她将永远藏在心底。
那天,她独自一人来看望魏华。魏华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仍坚持要她念英语给他听。她翻开英语书,一张照片掉了出来。她急忙收起相片,却还是被魏华发现了。
“谁的照片?”魏华问。
糟糕,昨晚睡前读完英语书后,看父亲的照片时,竟顺手放进书里了。韩馨月将自己同父亲的合影递给魏华。她缓缓讲起他们一家三口的故事,魏华认真地听着。她以为自己会哭,可讲述时竟出奇地平静,倒是把魏华惹哭了。
“馨月,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父亲吗?”
“胡说!我们拉过勾,你答应过,我们都要活很久!”韩馨月哽咽着。
“对不起,馨月,我才是谎话精,我可能要先走了。”
“不准走!你还没听到我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呢!”韩馨月咬着嘴唇,嘴唇上一块干裂的皮被她咬破了,血咸咸的。
魏华笑了:“馨月,你是我最好的同学和朋友。你虽然来自农村,可是热情、大方,比城里的同学好多了。我也经常被人欺负,可你从来没有瞧不起我。谢谢你,馨月。你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好的播音员。”
她羞赧地低下头。
“馨月,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她含泪微笑。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抱过女孩子呢。”魏华憨笑道。
韩馨月轻轻起身,走到他病床前。魏华挣扎着下床,额头现出细密的汗珠,他艰难站定后,紧紧拥抱了韩馨月。
韩馨月刹那间一阵恍惚,她以为自己拥抱的不是魏华,而是父亲。父亲从未拥抱过她,不,父亲此刻正紧紧地抱着她。
眼泪即将汹涌而至,她放开魏华,悄悄走到病房外。韩馨月没想到,她一走出病房,魏华就昏迷过去,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韩馨月简陋的书桌上,搁着一张初三(4)班的毕业照,魏华的照片贴在韩馨月旁边。整幅照片上,老师和同学们都愁眉不展,只有两个人绽露出笑容,一个是魏华,另一个是韩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