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不识疏亲

山口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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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元十九年,八月初十。

    天老爷似是看出些名堂,好端端的八月中,偏是连阴数日。

    白日里,金乌难以拨开厚重云翳;可到了黑间儿,那渐圆的婵娟却是明晰可见。

    人人都道是怪事,怕不是要生些骇人的灾。

    临近中秋,家户皆忙着团圆大计,旁的风声便只当充耳未闻。

    万家灯火,独露华楼一片沉寂。静也倒是罢了,更甚是那片顶空,仿若时刻罩着一层化不开吹不散的愁云。小小后院,黯淡阴郁。

    云衣陪着九儿小住几日,期间却再未见过阿平。

    九儿时刻不安,不敢离开院子半步。生怕哪一日阿平回了家,找不到她而生急。同时,她更是忧心母亲与顾伯,毕竟唐秋入狱之时,尚且重病未愈。二人近况,皆是未知。

    陆卿归府后便大病一场,余下诸多举动都要耽搁些日子。但只怕,京兆狱之中的假母同顾伯,无法等久。

    盛棋隔三差五往来于露华楼与陆府,巴望着寻些实据,奈何慕家出于上风位,无论他再向京兆尹提出任何,几近全数被慕棠驳了回来,徒劳无功。

    令人难以置信,慕枫向营中告假几日,委身不出府也倒是罢了,还不时去到慕夫人房中商议阿芙蓉之事。如此紧凑的相处时光,他竟时至此刻才得知了几天前的噩耗。

    慕府果真是密不透风、穿不进消息?

    实则不然。

    慕枫在府上并不受待见,甚至连小厮都敢顶撞他一二,其二公子的地位更是形同虚设。

    一来他没有自己的侍者小厮,自然无人向他传送任何风声。

    二来,他偏偏近日又得了些有关阿芙蓉的卷宗,便缩在房中反复思量,常常是坐立几个时辰下来。愁容满面不见改,恍如隔世又一遭。消息闭塞,想来也是不可避免了。

    直至今时他再去西院时,听闻两个外来花农的一言一语,简直晴天霹雳。

    不过,二位花农只是说起了“唐秋实则为害人凶手,据说入了大狱”,并未言他。慕枫等不及细问,耳边不过听到寥寥数语,便转了方向,破门而出。

    所幸慕枫此举,西院众人皆未过多注意,也自然是不会上报了大娘子的。

    ……

    平康坊,露华楼。

    晨鸡鸣过三旬,陈嬷嬷亲自前来请了云衣回去,说是要提前备好,不日便要入宫。

    云衣忧虑,但此行已成定数,断改不得、反悔不得。这其中蕴意,也只她独个儿明了。

    慕枫赶到时,云衣方离开不久。

    九儿正坐于院中,盯着平日里煎药的炉火发愣,任凭眼底一片咸·湿。

    马蹄叩地声止于柴扉前,慕枫推门而入。

    兄妹二人相视,却仍是静立于彼此原处,无言。

    彼此臆中,皆有那万语千言说起,但偏是眼前,双双如鲠在喉。

    恰是盛棋也在此刻行至门前,匆忙闯入,未能顾视到转角的慕枫。

    停下已是不及,他直接向着慕枫后背撞了去。慕枫踉跄,却还是稳住身子不至跌倒。而盛棋,他的双手狠狠抓扣前者肩臂,引得慕枫一阵酸痛。

    “原来是慕都头,失礼失礼。”

    盛棋顾不得过多解释,转而走去了九儿身旁:“姑娘不必多礼,盛某前来是有事商量。”

    他摆手制止了即将站起的九儿,免了行拜礼这档子事,又朝着慕枫瞥去了余光。

    九儿知晓盛棋意旨,但她的回答却是出乎对方料想:“盛大人尽管说便是,慕二哥不是外人。”

    长安人尽皆晓慕唐二人关系,盛棋自然也在知情行列中。但他顾虑的,恰是慕枫这层不一般的身份——说到底,他是慕家子,于唐家不过是认的干亲。

    所以熟近熟远,即使是榆木脑袋,也足以断言一二。

    慕枫心上宛如冰释,不过是九儿的一句敬语,便说尽了情义。

    “下官于中秋夜执勤,当晚会遣了手下休息。姑娘那时便可偷得些光景,看望唐秋与顾旌。只是,要委屈姑娘早上几个时辰便来京兆府,且估摸着到时定已过了暮鼓——无法夜归。姑娘无论嫌弃与否,也只能在那几落破厢房住上一宿。”

    九儿听闻终是得了机会可以见上母亲一面,欣喜得很,顾不得那些个旁的周遭,连连说着“无妨,奴家多谢盛大人相助”。

    转而,九儿看向慕枫,双眸氤氲,是一潭秋水说不尽的惮愁。

    慕枫揣度出九儿个中意味,当下却并未言语任何。只待盛棋离去,这才开了口。

    “中秋节……是要同大娘子进宫的。父亲远在赤岭,慕棠又是个不周全的主儿,慕家……”

    “慕家便只有哥哥了,是吗?”这是九儿头一次顶撞了慕枫,不由分说。

    慕枫当然不是此意,但他的确是明明白白要推脱了九儿的央求,拒绝一同探监。于此,无论九儿如何理解,他都是无话可说。

    “二哥可知,是何人陷害了母亲?”

    不等慕枫分辨一二,九儿便口无闲隙地痛骂慕棠一番,顺势也将除了慕将军以外的一众慕姓,尽数抨击了遍,其中也包括慕枫。

    眼前的九儿,与平日知书达理的闺秀判若两人,句句充斥戾气。

    “妹妹莫要无缘无故便骂了人,我也是今晨才听说这一切。”

    九儿早已哭得泪干,只是一味地眼角酸涩。听闻慕枫此句,却涌上接连热泪。

    “今晨?五日已过,母亲重病入狱,生死未卜。长安大小街巷皆已传遍,哥哥如此言语,怕是会引得误会了。”九儿气他推脱,怒其找了如此不着边际的理由,如此搪塞,未免欺人,

    “哥哥明知陆公子入狱是谁害了他,也自然能想到母亲此刻境地,该是慕棠所致。但你却三番五次将自己撇得干净,生怕沾上干系丝毫。难不成是要铁了心护上慕家人?你可知阿娘才是……”

    痛心疾首,九儿却止了话音——她不能说。

    余下是接连的呜咽。

    慕枫始终未向九儿靠近,二人仍是隔着半个院子的距离,即便此刻九儿正是心如刀绞,也不见他上前半步。

    “阿娘之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中秋,我已言过无能为力。”

    言至此句,慕枫竟是转身离去。

    独留身后咬紧唇齿,拼命喘息的九儿。

    她此刻手脚皆是麻木冰凉,贝齿留痕处泛起丝丝血味,却毫不自知。

    ……

    慕枫归去府上,直奔西院主母房中。

    进门,却是一声恭顺:“大娘子万安。小子近日想通了些,还是决意同大娘子商量几句,好定夺个联系。至于骨啜大人那头,已然知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