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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正歧的葬礼是在我出院的前一天举行的,原本所有人都想要瞒着我。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心灵感应,还是其他什么,从早上起来我就觉得心口处特别的疼。
陆伯韬他们都没有过来病房,只有徐嫂和苏筱柔还有陪护受在病房里。
天气不好,大片的乌云笼罩在天空,明明是白天,却昏暗的如同傍晚。
“兴许过一会儿,要下大雨。”陪护不经意的说道。
我腿上的石膏已经拆除,但是因为许久不曾活动的关系,腿部的肌肉有轻微的萎缩,感觉用不上力,而且还有些反应迟缓。
苏筱柔坐在病床旁边,一言不发的看着我。那种眼神除了心疼,还有一种我说不出的感觉。
梁恪之来过之后,虽然我的情绪还是低落,可是没有再像之前一样,不吃不喝不说话,虽然只是简单的嗯几声,又或者机械化的进食,可是至少不再是自我封闭起来。
“他不会再回来了,对吗?”我看向窗外,像是问苏筱柔也像是问自己。
“乔乔,面对现实好不好?”苏筱柔说着,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很暖,但是却不及陆正歧的十分之一。
我没有说话,任由苏筱柔握着我的手,也不挣脱。
“乔乔,想想阿姨,想想外公,你要振作啊。”苏筱柔耐心的劝慰道。
其实这些话,梁恪之也说过,那天在花园里,在我请求他把陆正歧还给我的时候,梁恪之捧着我的脸,大声的斥责我。
他说,“乔夏,你可以去死,跟着陆正歧一起,死了就一了百了,没有痛苦,也没有牵挂。可是你想过你的外公和你的母亲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勇敢坚强的女孩儿,可是现在的你,却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你死了,他们怎么办?你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还怎么活下去?你外公已经独自承担着,女儿变成植物人这个事实十几年的时间,你现在又要让他把唯一的外孙女送走,何家垮了,可是人还在,你走了,何家就一无所有了。”
“想想你的舅舅一家,会不会把你何家仅剩的一点家底败光,没有了你,没有了陆正歧,他们还会惧怕什么?你活着的时候,有人在乎他们,你死了,谁会去管他们?你和陆家的关系只不过是因为你是陆家的儿媳妇,如果没有了你,他们凭什么去管何家的事情。”
梁恪之的话,醍醐灌顶,好像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是啊,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我只顾着自己,却没有想过别人,我死了,我解脱了,可是我的外公,我的母亲,他们怎么办?
梁恪之还说,“如果你觉得你死了,可以去找陆正歧,你尽管去,但是我告诉你,不管你现在用哪一种方法结束自己,你和他都碰不到一起,你死了也别想见到他。”
我伏在梁恪之的胸口,放肆的大哭,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用哪一种方法来宣泄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该告诉谁,我很想陆正歧,想的快要死掉了。
这时,苏筱柔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手机,再看向我的时候,眼神有些躲闪,跟我说了一声,神神秘秘的走了出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好奇心驱使着我,走下了病床,颤颤巍巍的走到了门口,就听到了“葬礼”两个字。
我再也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猛地把房门打开,苏筱柔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脸愕然的看着我。
“乔乔……”苏筱柔的嘴巴微张,有些不知所措。
电话应该还没有挂断,那边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只是说的什么,我听不清楚。
“什么葬礼?谁的葬礼?”我站在原地,扶着房门,问道。
“没有什么葬礼,是……是你听错了……”苏筱柔表情慌乱,语无伦次的解释。
“别骗我。”我表情严肃,语气非常的决绝,“苏筱柔,你不应该骗我。”
这是我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苏筱柔的名字,态度已经变得疏离和淡漠,我大概想到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乔乔,你……你别这样……”苏筱柔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我看出苏筱柔没有说出实情的意思,顾不得腿脚不便,转身就往病房里走去,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如果他们不允许,我根本走不出这个房间,我只能采取其他的方法。
我踉踉跄跄的走到病床旁边,拿起柜子上的玻璃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杯子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了几片。
苏筱柔似乎是听到声音,和徐嫂一起从外面冲了进来。
我趁着她们还没有走到我的身边,捡起一块碎玻璃,搁在了手腕上。
“乔乔……”
“太太……”
苏筱柔和徐嫂同时出声道。
“站住。”我厉声道,苏筱柔和徐嫂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往前。
我按着玻璃碎片的手往手腕动脉的地方压了压。
“乔乔,不要……”苏筱柔的声音很大。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质问道。
看着苏筱柔一脸的焦急,和她微凸的腹部,我本不想这么让她担心,可是眼下这种情况,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必须知道他们究竟在忙些什么,到底隐瞒了我什么事情,是不是有关于陆正歧的。
“太太,还……还是我,我来说吧……”徐嫂显然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哆哆嗦嗦的开口说道。
“徐嫂。”站在一旁的苏筱柔唤道。
“苏小姐,您就别坚持了,先生的事情,我们太太有权利知道,再说如果现在不说,您是要让我们太太后悔一辈子啊。”徐嫂说着,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我站在原地,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可还是坚持着,等待徐嫂接下来的话。
“太太,今……今天,是……”徐嫂看着我,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今天是,是先生的葬礼。”
一句话如同一枚重量炮弹在我的耳边炸开,眼前一黑,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
“乔乔……”
“太太……”
苏筱柔和徐嫂几乎是同一时间冲过来,扶住了我的身体,才没有让我跌倒。
短短数秒的时间,耳畔除了蜂鸣声,什么都听不到了。眼前好像浮起大片的水雾,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反握住徐嫂的手,直直的看着她,说道,“带我去。”
徐嫂搀着我的手臂,一只手被我牢牢的抓着,“太太,您……你的身体……”
“求求你了,带我过去吧。”我近乎哀求一般,声音已经颤抖的不行。
可是徐嫂面露难色,我继而看向苏筱柔,“筱柔,难道他走了,我都不能去看他最后一面吗,如果我不去送他,他会怪我,如果我不去送他,我一辈子都会不安心,你希望我后半辈子都活在懊悔中吗?”
苏筱柔看着我,犹豫不决,“乔乔,大家也是担心你,才选择瞒着你的。”
“难道我连去送他最后一程的资格都没有吗?”我哭喊着,身体已经支持不住,摇摇欲坠一般,快到倒下。
我看到那块在手中掉落的玻璃碎片,苏筱柔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急忙扯过我的身体,“乔乔,我可以带你过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我看着苏筱柔,她应该不会骗我。
“连想都不要想,如果你还是……“
“我答应你。”我信誓旦旦的说道。
苏筱柔让徐嫂给我换好衣服,她自己走出去打了一个电话。
等我们全部准备好以后,她们两个人陪着我一起走出了病房。
莫绍文给苏筱柔安排的司机一直守在医院楼下,我们坐进车子,驶离了医院。
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仪式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去了墓地。
我在苏筱柔和徐嫂的陪伴之下,走进了墓园。
这里在郊外的半山腰上,四处种植着茂密的大树。一排一排的墓碑立在那里,处处散发一种悲凉的气息。
天空果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像是人们哭泣的泪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夹杂着绿色植物的清香。
想到以后,陆正歧就要长眠于这样的环境之中,这样的冷清,这样的沉寂,他会不会觉得孤独和空虚。
刚刚走出几步,一个高大的身影朝我们走过来。
黑色的雨伞微微向后倾斜,露出莫绍文的脸,他走到我们面前站定。
“绍文,我……”苏筱柔轻声开口说道,“我……拦不住乔乔。”
莫绍文的表情严肃,却在看到苏筱柔的那一刻柔软下来,他伸出手牵起苏筱柔的,低声说道,“没关系,于情于理,她也应该过来。”
莫绍文揽过苏筱柔的肩膀,对我说道,“乔夏,待会儿……”
“我知道。”我目视前方,语调平静的说道,“我不会吵,也不会闹,我只是想送他最后一程。”
莫绍文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徐嫂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搀着我的手臂,步伐缓慢的继续往前走。
我看到位置最好的地方,聚集了很多穿着黑色西装,或者黑色外套的人,全部撑着黑色的雨伞。在这个环境清幽的地方尤为刺目,我脚下一顿,顿时失去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乔乔……”苏筱柔原本已经跟着莫绍文走出了一段距离,似乎察觉到我的没有跟上,转过头来喊我的名字。
“你……没事吧?是腿不舒服吗?”苏筱柔关切的问道。
我抿着嘴唇,摇了摇头,“走吧。”
我抓紧了徐嫂搀着我的手,鼓起勇气往前面走去。
我们四个人走到了人群的后面,有人看到了我的,然后挡在我身前的人非常自觉的闪出一条小路,我面无表情的走过去,走到了墓碑的前面。
“乔乔,你……你怎么过来了?”出声的是姚美芸。
“我来送他。”
我抬起头,不止看到了她,还看到了站在陆伯韬身旁的周昊,一段时间不见,虽然他的脸上还是一丝不苟的表情,但是语气仍旧恭敬的说道,“太太。”
我微微颌首,算作回答。
我的眼睛看向灰色的墓碑,上面有陆正歧的照片,清俊的面庞,冷漠的表情。
看到这张在无数个夜晚,反复在我眼前浮现的面孔的时候,心里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感觉,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瞬间将我覆盖住,任凭我怎样挣扎,都找不到一个逃生的出口。
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这种照片,半刻也不舍得挪开。
陆正歧曾经说过的话,一声一声回响在耳畔,做过的事情,像是老电影一样,一个片段接一个片段的在脑海中闪过。
陆瑶就站在我的对面,她的手里抱着黑色的盒子,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
陆瑶看着为,表情微微一怔,随即看向陆伯韬他们。
我悬在半空中的手并没有因此而落下,出声道,“我来放。”
情绪没有任何一起起伏。
陆伯韬默许一般点了点头,把骨灰盒递给了我,我接过骨灰盒紧紧的抱在怀中,像是抱着陆正歧的身体,可是那具曾经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在无数次我脆弱无助的时候,给过我温暖和安定的身体,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毫无温度的死物。
当身旁的人提醒我,该把骨灰盒放入墓中的时候,我还在迟疑。
所有人的眼睛都投向我的身上,苏筱柔低声催促道,“乔乔……”
我站在原地,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落在了手中的骨灰盒上。
“乔夏,不要耽误了时间,对正歧不好。”莫绍文提醒道。
活着的时候,我好像除了给你惹麻烦,几乎没有为你排忧解难过,你不在了,我怎么忍心扯你的后腿,让你走的不安生呢。
我缓缓俯下身去,把骨灰盒放在了墓穴中。
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往里面放置了一些东西随后把墓穴的盖子缓缓抬起。
盖子慢慢合上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像是被人生生的撕扯开来,已经四分五裂,那种刺骨的痛疼,瞬间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甚至是指尖。
我觉得全身麻痹了一样,失去了任何的知觉,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即使眼眶酸疼的难受,可是却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
哀莫大于心死,我终于体会到了这一句话的涵义,我二十几年的人生好像止步于今天,今天以后,我的心跟着陆正歧一起远去,只剩下这具躯壳,去完成我还没有担负起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