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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这世上除了秦人之外,还有人对秦国之事事无大小皆关注、一举一动必上心的话,那此人必定是西凉王了。
自从十年前占领了西陵城之后,西凉王至今都没有再睡过一个好觉。
他整日担惊受怕,害怕秦国报复。
虽说秦国遭受劫难退守关中,但他深知秦人是不会被苦难打倒的,那部血淋淋的秦史就是最好的证明。
身为西凉国的君主,他比天下其他各国都更了解秦国。秦人退回关中,绝非龟缩以求和平,而是蛰伏以待反击。
秦人从来仇必报,耻必雪,就像一头孤狼,身上的伤口虽然令它暂时无法进行狩猎,但透过它那凌厉冰冷的眼神,就能轻易感受到它的杀意与决心。
只待孤狼舔舐完伤口,便是猎物的死期。
秦国越是不动声色,西凉王就越是惴惴不安。他深知秦人不会原谅自己,就像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一样。
不过大错已铸,悔之不及,如今双方已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局面,他身为西凉王,不能整日在担惊受怕中度过,而什么都不做。
于是,为了在这飘摇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西凉王效仿天下诸国,舍弃了王室在西凉国几百年来至高无上的王权,遍邀天命修士入凉镇国,并承诺以国尊之。
千年以降,这种行为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在天下诸国间已经成为主流。连续不断的战争,国家难以修生养息,国力不断衰退,一些小国在天命修行者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鸡蛋一般,一碰就碎。
国家的存亡与老百姓的生死一样,一样简单,一样脆弱。
乱世风云,国已不国,民何聊生?
于是,为了苟存下去,许多弱小的国家舍弃了至高无上的王权,求得修士来国庇护,这种行为被许多爱国人士诟骂为“丧权图存。”
奈何西凉王将消息送出,却是久久无人问津。
且不说西凉地处偏僻,艰苦荒凉,很难得到修士青睐;便是西凉立国一事就并非光彩,幕幕往事每每提及总叫人不齿。
其次西凉毗邻“修士寸草不生”的秦国,无形之中若是被玄之又玄的气运一说波及影响了修为,那便得不偿失。
再就是世间修士本就寥寥无几,修为天命、武及巅峰更是凤毛麟角,天下偌大,试问哪一国敢不珍视天命修士?强如大周帝国与号称修士多如牛毛的天南七国,怕也不敢放此豪言。
西凉弹丸小国,胃口却是不小,张口便是天命修士,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气运?
所以无人问津西凉本是情理之内、意料之中。可谁知,就在西凉王苦等良久,即将放弃这贻笑大方的想法之时,奇迹竟真的发生了。
天命石秋白,入西凉!
此事如一巨石在修行界、在天下诸国之间掀起重重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皆因天命难为。
天命境自古难为!
有道是,帝王将相寻常事,天命自古难为之!
任何一个天命修士,说是国之重器都不为过,岂能轻易放予他国?虽说石秋白乃一介散修,并无什么家国观念,但若要择一国以作栖身之所,天下诸国何处不可去?强如大周帝国和号称天南七国联盟的“南盟”想必也是虚席以待。
何苦就偏偏去了不毛之西凉?
此中曲折,无人知晓。
石秋白入西凉后,顺理成章成为西凉的镇国柱石,在修行界则一般称之为镇国士,镇守西凉国运。
有了天命镇国,西凉王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害怕秦国的报复,可出乎意料的是,埋藏在他心中的那份恐惧与担忧,并没有得到片刻好转,他依然寝食难安。
为了获得更多的安全感,西凉王又疯狂地建军营、练新兵,十年来,建立在大凉山深处的凉山军营已为西凉培养出五万精兵强将。
天命镇国,强军安邦,西凉在这动荡乱世之中已具备自保之力,任谁也不敢小觑,可是这一切却依然未能稍稍缓解西凉王心中的不安,并且这种不安,在三天前石秋白调走都城三万羽林军后,显得更为严重了。
因为西凉王知道,蛰伏十年后,秦国开始反击了。
孤狼舔舐完伤口,狩猎便已经开始!
猎物,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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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山脉,原是秦帝国与西夜国的国界,随着十年前秦国剧变,秦人退守关内,西夜国摇身一变为西凉国,大凉山脉也由国界变为西凉国内西夜郡与西北郡的郡界。
西陵城依山而建、据险而守,坐落在大凉山脉与渭水的交界处。大凉山脉以东是七百里沃野平原,以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戈壁。
大凉山脉仿佛从天而降的一道天险,横亘在一马平川的西夜郡与西北郡之间,除此之外,两郡之地再无险要。
这也是当初秦帝国敢信任、放纵西夜国的原因——但凡西夜国敢有二心,大凉山脉便是他们无法逾越的天险。秦军只需据守西陵城,待大军集结后便可荡平叛乱。
是以,西陵城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西陵城楼上,一袭黑亮的盔甲难掩他那英武的身姿,一双灼灼虎目似是在随意眺望,但若仔细观察,却是不难发现他的目光始终未曾远离一处地方。
那里是远处的大凉山脚。
今日注定要流血漂橹的地方。
他这样想着,嘴里却是不停地嚼着大凉山的特产吃食——青子。
青子是一种植物果实,晒干后放于口中反复咀嚼,起初味稍苦,慢慢便感口齿生津,在大凉山一带,无论老幼妇孺,皆爱食之。
“吴将军,凉山军营的新兵集结完毕了吗?”此人一边嚼着青子一边随口问着西陵城的守将吴古将军。
“回大人,凉山军营今日鸡鸣生火做饭,日出集结开拔,五万新兵现已秘密集合在凉山脚下,只等大人调遣!”吴古微微躬身回答,不敢有丝毫怠慢。即使他已修炼至通天境多年,但在此人面前,却是不敢稍稍挺直脊背,惶惶威压临身,便如巨石压肩,短短片刻竟是让吴古汗流浃背!
皆因此人便是如今西凉的镇国士,天命境石秋白!
轻微的点头与嘴里略微放缓的咀嚼显示出石秋白对凉山新军的表现还算满意,只是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可惜了这五万大好男儿今日就要血染凉山,无一生还。
近日大凉山漫天飞雪,直至此刻也未曾稍停,视野所及之处皆一片白芒,石秋白深吸一口凉气,掐断了心中念想,望向东方缓缓说道:“七百里九里原,秦国曾经最大的粮仓,十年时间为西凉养出了五万新军,不知战力几何?”
吴古不敢多想,思忖片刻便欲回答,不料石秋白却是并未有此意,只听他继续问道:“从都城调来的三万羽林军何时能到?”
“回大人,三万羽林军一炷香之前就已经到了,未得大人军令,只得在城外候着。”
石秋白轻微点头,显然对吴古的回答很是满意,黑密浓眉轻轻一展,无形中释放的天命威压缓缓收回,身后的吴古顿觉全身一松,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
随即又听石秋白继续说道:“一会儿我率领五万凉山新军和一万羽林军出城迎敌,留两万羽林军给你据守西陵城,可有问题?”
“大人有令,末将万死不辞,不敢有任何异议。”
石秋白眼角浮现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余光瞟向身旁的吴古,心中正思忖此事过后是否将此人收为亲信,但吴古接下来的话语却是让石秋白眉头一皱。
只听吴古话锋一转说道:“只是……陛下曾有叮嘱,若是秦军来犯,只需据守西陵城,切莫摒弃天险,轻易出城迎敌。”
想着那个昏庸无能的西凉王,石秋白心中一片鄙夷,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陛下思虑自是无差,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西凉早已不是当初的西夜。如今的西凉,兵强马壮,五万西凉新军战意昂扬,正渴求战火的洗礼。若只是一味据守不出,守城自然不在话下,但五万新军刀不染血,身不带伤,何时才能成为真正的军人?何时才能成长为守护西凉的又一道屏障?难道永远躲在西陵城内,做一辈子的新兵软蛋?”
“大人所言极是,末将鼠目寸光,不及大人高瞻远瞩,思虑深远!”吴古感受到重临身上的威压,知道石秋白已有不悦,但仍是咬牙坚持说道:“只是……大人若求练兵,只需将五万新兵带走即可,为何多领这一万羽林军?”
石秋白低沉一哼,吴古顿觉喉咙一甜,肩上无形大石似乎又沉了几分,脊背不由更加弯曲。只听石秋白冷冷说道:“这一万羽林军我自有用处,吴将军还是守好城门为要,其他的事不劳费心。”
就在此时,远处大凉山脚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霞光,天命境的战斗余波穿透漫天飞雪席卷而来,在西陵城外的树林震荡掉落大片积雪。
自古天命难为,天命修士更是难得一见,没想到今日在这修士罕至的西北极地竟同时出现两位天命,不知道另一位是否是秦国专门针对石秋白的手笔,若是如此,西陵城的防御战术恐怕还得再细细斟酌一番。吴古在心中暗暗猜想,不过旋即他便否定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秦人无法修行,秦地亦不宜修行,整个秦国都被视为修行界的不毛之地,仿佛是充满诅咒的炼狱。但凡修士,皆谈秦色变,不愿与秦国有染,更何况是一位天命。
修士往往修为越高,自身因果越多,越是在意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一些谨慎的天命修士,说是畏秦如虎也毫不为过。
“猎物终于上钩了。”
石秋白望着远处霞光迸发的地方,嘴角单边勾起,感受着方才席卷而来的天命余波,看起来还是个硬茬子,他在心中暗自说道,随即一口吐掉嘴里的青子,向身旁的吴古命令道:“整军出城!”
狩猎开始!石秋白眼神凌厉。
猎物,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