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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了马车,燕临看到沈玠马车上一堆灯笼和小玩具,看样子都是从那姜家出来的。燕临挨个挑着来看,沈玠板着脸道:“都是姜大姑娘送给我的。”
姜雪蕙要在这定会反驳,这是给你选的样品,日后要归还的。送什么送,不要钱么?
要比礼物,那他不能输。燕临立即掏出怀中的几瓶香露,他还特意用香囊包着,他拿出一瓶拔开木塞子,车内登时芳香萦绕,香气怡人。
燕临自豪地说:“宁宁送我的。可是专门给我做的,味道可好闻啦。”
沈玠气极:“燕临,你明明围着姜家二姑娘转了一天。连称呼都变了,怎么转头又去招惹大姑娘。举止实在太轻浮了。”
燕临无辜道:“不是啦。都是为了应付大人才这么说的。我不知姜伯母对宁宁如何?从前也没听她提过这女儿。万一她不受宠,我说去见她,怕姜伯母生宁宁的气。就先借她姐姐挡一挡吧。
我打小就知道,姜伯母可是将姜雪蕙疼到骨子里。再说我只说同姜雪蕙是好朋友。她冰雪聪明,定能明白我的意思,不会误会的。嗯,以后我会以大礼回报姜雪蕙。“
同时,燕临在心里道:“我再也不会在心里埋汰姜雪蕙了。以后她就是我的好妹妹。”
沈玠冷眼道:“你确定姜大姑娘不会受你连累吗?你没看刚才姜尚书姜夫人都误会你的意思了。等日后他们发觉被你耍了,还能让你进姜府吗?”
搞不好连他都会被姜大人记恨,他想借着燕临去姜府都难了。沈玠想起今日用尽心思才引的姜雪蕙愿意搭理他。又费心讨好了姜尚书。这下全完了。
燕临还自信满满,姜世伯可喜欢他了。他下回搞清楚他们对宁宁的态度,再修正过来就好了。
这时,门外传来姜钰的喊声。两人掀开门帘一看,竟是姜钰出来了。他身边的小厮和门房各抱着两盆蝴蝶兰,有粉红色,紫红色,金黄色和白色。
姜钰奶声奶气道:“沈玠哥哥,今日你第一次来我家,又带了那么多礼物来。我没什么好东西回赠给你,就偷来大姐姐种的蝴蝶兰送你。有空多来看看我姜钰啊。”
姜钰提着灯特意跑来送行,如菩萨座下的仙童,玉雪可爱,又说这么打动人心的话。让沈玠的心软的一塌糊涂,他等不及仆从搬来凳子,忙跳下车,快步上前一把将姜钰抱起来。
燕临在车上笑道:“这回怎么没有燕临哥哥的礼物了。”
姜钰笑道:“燕临哥哥多来,下回就有。父亲说沈玠哥哥来一趟不容易,我就想送个礼物,让沈玠哥哥不会忘记我。”
沈玠抱着他,笑的温柔:“钰哥儿视我为友,我们的交情自会细水长流。”他解下身上的玉佩,戴到姜钰腰间。道:“钰哥儿,有空就来王府找我。拿着玉佩就不用通传,管家会直接带你进来。”
姜钰问道:“哥哥家有好玩的玩具吗?”
沈玠想起姜家那一屋子的玩具,汗颜道:“倒是没有。有不少藏书和名画字帖。”
姜钰摇头说:“那我不去了。还是哥哥来我家玩吧。”姜钰年纪尚小,不知沈玠的邀请有多少分量,能让多少人前仆后继。他只是觉得书本枯燥,画和字帖不知所云。远不如大姐姐给的玩具和画本有趣。
沈玠不介意,反倒喜姜钰的赤子之心,笑道:“好的。钰哥儿想我就派人送帖来,我只要有空就会来贵府拜访。”
姜钰笑了。燕临在旁有些吃味,等他们说完,才道:“钰哥儿,你偷你大姐姐的兰花,不怕被她揍啊。”
姜钰撅着嘴巴道:“已经被她打了一板子了。原本我拿了盆橙色,大姐姐要我换成白色。我就不懂了,白色那么寡淡,她还拿来送人。哎,她还不许我说是她换的。
可是我都挨了她一板子了。总不能还替她背锅。让沈玠哥哥以为是我的主意吧。你看有颜色的多好看啊。”
姜钰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哪会送人白色的花那么晦气。又不是家里死了人。
姜雪蕙没料到姜钰会出卖她。因这弟弟年纪小,机变多智,口风却紧密。但姜钰毕竟是孩童,受了委屈就回敬自家姐姐一下,他认为无伤大雅,殊不知这话让沈玠心头震撼非常。
燕临还没反应过来。沈玠却是懂了。他的鼻头一酸,抱紧姜钰道:“不,钰哥儿,我很喜欢白色。非常喜欢,谢谢你们。谢谢了。”
挥别了懵懂的姜钰,沈玠捧着白色的兰花上马车,其余三盆他仔细叮嘱随从看管好,万不可有任何损伤云云。
燕临见沈玠捧着白色的兰花,垂头凝视,眼底带着复杂的情绪。他也明白过来。安抚地拍了拍沈玠的肩膀。到了半路,燕临同沈玠告辞,自行下车回府。
沈玠望着燕临边走边把玩手中的香瓶,不时露出痴痴的笑容。心里着实羡慕着他这份简单快活的性情。而他经历过宫变,心境与好友已截然不同。等到燕临的背影消失,沈玠才让车夫动身。
沈玠一路不再言语,他望着手中的白色兰花,心底无法言说的悲伤似乎有了寄托。
世人皆沉浸在新皇的年轻实干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无人愿意回想那昏庸的老皇帝。纵使想起,也是痛恨咒骂居多。
他身为人子,却身受百姓供养,亦不能与天下人为敌,将这不舍难过的情绪泄露半分。
甚至他和妹妹也怨恨过生病后的父皇倒行逆施,也屡次进言却被重责到被驱赶而心生冷意。
在父皇走前一个月,皇宫内血流成河,他亲眼目睹从前与他讲学的师傅一个接一个倒在父皇刀下,陪伴他长大的太监宫女的死伤更是难以计算。
这些惊心动魄的局面还没消散。有天父皇不知怎得对三皇兄沈琅起了杀机,提着刀一步一步朝跪着的皇兄走去。
沈玠当时激发了此生最大的勇气,以身挡在皇兄面前,跪着苦苦哀求饶过皇兄性命。当时他将头都磕出血,父皇视而不见,用脚狠狠踹开他。
他心知父皇是真心要杀了皇兄。这是他嫡亲哥哥,又是最有才干的皇子。他作为亲弟,作为臣子,只能地奋力爬起用力抱住皇兄,背对着父皇嚎啕大哭。
他试图用命换取父皇一丝怜悯,最后确实让父皇手下留情,只在背部挨了父皇一刀。
父皇饶了他们兄弟的性命。但那痛彻心扉的疼痛和悲伤失望,如剥皮抽骨,将皇兄和他心底的亲情一点点磨灭了去。皇兄抱着浑身是血的他痛哭流涕,他疼的说不出话,只眼见着皇兄对父皇的孺慕之情消失的一干二净。
过了数日,听闻父皇死了,他满心茫然,皇兄抱着养伤的他疯癫大笑,流着泪的脸上全是庆幸。
然而人死如灯灭,一切回归尘土后。留下的却是父子曾经和乐融融,相亲相爱的回忆。从他蹒跚学步,到握笔写字,均是父皇手把手带着,耐心温和地反复纠正他。
在父皇未曾生病前,父皇对皇兄寄予厚望,会严苛冷厉,动辄打骂。但对他这闲散皇子和芷衣,父皇将感情都倾注他们身上。处处维护,事事关怀。
以至于父皇性情大变,他割舍了数次的亲情,到最后还是放不下。
子欲养而亲不待。若非生在皇家,他与父皇就不会走到如此局面,连想念都成了禁忌,回忆都染上了重重的血色。
如今沈玠望着手里的兰花,曾经的纷纷扰扰都消退了,爱憎怨恨也成了过往时光。
他的心安静下来,他轻抚这白色的兰花瓣,如同他今日拉住她的衣诀般,触感绵软。
沈玠回想起今日种种,如坠入一场美丽的幻境。从初见时的惊为天人,在旁观她绘画时的欣赏心动,与她交谈时的绞尽脑汁,为她冷淡相待的失落不安。
他所有因她而生出的忐忑不安,在此时都变得柔软平和。
姜雪蕙看着冷冷清清,明明连话都不肯与他多说,心思却如此玲珑剔透。
京城仰慕追求他的贵女如过江之鲫,可无人能知他的伤心烦忧。而她与他保持距离,却轻易看懂了他,她怜惜他的不易。
纵使她的心无关风月,与卿相遇,对他亦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