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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走廊,白炽灯自上而下的打在苏长安身上,穿过衣襟,直直投射在汉白玉的墓碑上面。沉重的氛围萦绕在周遭空气中,苏长安忍住探寻的欲望,不太敢四处张望。
墓碑上面冰凉一片,明昭像是感觉不到,指腹轻轻拭去了碑面上不存在的灰尘。
“这里面睡的是什么人?”
“没有人。”
苏长安看着明昭面无表情的起身,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这里不会是空......?”
“他死的时候,尸首分离。那是战场,我尽力了......”明昭垂着眼睛,语气很慢:“残肢也找不到。”
苏长安一顿,没想到这空墓是纪念一名军人。
“这是你很重要的人?男人还是女人?”
“他是国家很重要的人。是我的故人。”
“他救过你?”
“准确的说,是他的下属救了我。”
苏长安瞪着面前伫立在此不知道多少年仍旧干净如新立的方碑,短短几句话,像是经历了多年前现已拂尘的血雨腥风,而当事人,也许于她息息相关,或者,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很久很久。
“我认识吗?”
闻言,明昭一直垂着的眼睛终于落到了苏长安身上:“你真的长大了。”
“所以......”苏长安长吁一口气,忍住胸腔里激荡不稳的气息:“你不是爱甘廖,是在报恩。”
那点零星的似笑非笑像是僵了一秒,尽数收回后又垂下了眼睛。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在明昭身上体现的更淋漓尽致。他不看人的时候,少了平日里洞察人心的犀利和咄咄逼人。白炽光斜穿过光滑的镜面,在他漠然的面容上平添了一份冰冷。
“爱她的不是我,是你面前这个死无全尸的人。”
他说话陡然难听了起来,和刚才俯身拭去石碑上灰尘的温柔男子仿佛判若两人。
“甘廖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不再记得你?”
明昭笑得轻蔑:“她不记得的岂止是我一个?就算她不失忆,也不会明白姜城临死之前都要保住她是因为什么。”
一个人喜欢不喜欢一个人,纵使当事人反应如何迟钝,情商如何低,都不会连一点苗头都察觉不到。甘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觉?除了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装傻充楞的情况之外......苏长安的脸色,慢慢褪尽。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坚韧的意志力。坚韧到,骗过众人,骗过敌方,骗过甘廖,骗过自己。像是被重头浇了一盆滚烫的白漆,烫得苏长安脚步不稳,心神齐乱。
“你知道为什么姜城不敢说,甚至都不能表现出来一丝一毫?”
苏长安没动,眼底的泪水蓄势待发。她只想让明昭闭嘴。
“因为不能。他是军人,甘廖也是。除了身为军人的第一要务,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生死。”
姜城想心爱的人活着,就不会给敌方一丝抓住把柄的机会。他要她活着,这是他除了国家,做出的第二个真真正正的承诺。生死面前,爱算什么?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常现在小说和电视剧中的话,害了多少人,误导了多少少男少女?现实问题是,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有情人终不成眷属才是常态。‘不能’就是‘不能’。你明白吗?”
没有原因,不讲道理。不能,就是不能。
这就是为什么明昭带她来这里,给她讲这样的往事。她不知道明昭的过去,更不了解明昭,尽管她喊她‘二哥’数十年。可是,明昭了解她,明昭太了解她。
“我明白了。”苏长安泪眼婆娑,满是恨意:“恭喜‘二哥’,诛心成功。”
明昭轻轻眨了下眼,将眼底的一点湿意快速稀释掉,转头看着苏长安,想到了什么,目光流转出复杂的意味:“你还是个孩子啊。”
即使他们终究有一天会知道,也许十年后,也许是明天,也许,下一刻钟苏永安的电话就会打来。明昭无动于衷。不为人知的秘密逼得他的双眼又黑又亮,可惜面前被怨恨占满心神的姑娘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被完完全全的误导。是的,他心软了。最了解苏长安是什么秉性的人的,不是苏永安,不是言琰喻。至爱之人,永远无法站在客观的角度给予自己想要的,能给自己答案的,往往是那些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比如,明昭。他自认为情感和原则是完全不相冲突的两条平行线,遥遥相望,互不干涉,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苏长安痛哭隐忍的样子蓦地触动了他的原则,像是不想重蹈覆辙一般,鬼使神差的做了这么一出。那些不可以做的,不能做的,说不出口的各样拧巴的情感扯痛着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他透过苏长安,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多年前的姜城。他这么隐忍着,耐心着,自知其中滋味。苏长安让他心软,情感终究让他一退再退。凭这点,他远远不如脚边这个已经沉睡多年的人,是什么样的意志力,可以连自己的灵魂都骗得干干净净。
有情人不得眷属,纵是不能,双方终究是有情的。
苏长安没有懂他的用心,反而误解更深。明昭看着她毫不加掩饰的厌恨,有那么一瞬间三魂七魄被拉回了现实。她还是个孩子,是个学生,有些事情她不知道并不是她的错,想到那永远含着三分清浅笑意的男子,涌在嘴边想要解释的话被永远的咽了回去,连同那个秘密,一起不见天日。
【景南】
执行长办公室。苏永安呛咳的停不下来,咳得浑身发热,嗓子已经有隐隐的血味。他握住助理五分钟前倒的热水,杯子随着咳嗽的幅度微微颤抖着。办公室的隔音很好,林偕听不到任何动静,不知道他近在咫尺的上司面临着即将咳得即将背过气的威胁。
直到文件上随着一声短促的干呕溅上一小团血块,咳嗽才慢慢缓下来,苏永安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缓冲着眼前的阵阵黑晕,喉头动了动,像是咽下了难以忍受的什么东西。足足一分钟,苏永安才将水杯送到了嘴边,两三下冲尽了喉咙处的腥味。眼前渐渐恢复清明,视线落在文件上突兀的血块上,他直直的瞪着,像是穿过那团殷红凝思着被覆盖的模糊黑色印字。
两三下将带血的文件挤成一团,连带着“失事”“真相”等字样一起丢进垃圾桶里。现在想来,去蹦极实在不是一个能够安慰人的最佳选择。好在明医生还没有发觉,不然......苏永安苍白的嘴角挑了挑。
内线突然响起,苏永安清清刺痛的喉咙,倾身:“林偕,什么事?”
“有个叫汪恒的来了几个电话,说是长安的班主任......”
苏永安最怕的不是苏长安的任性,而是她毫无阅历情况下不知轻重的妄为。他想在她脑子里中上‘规矩’‘体统’等字眼,效果却是逆向行之。因为不知道自己看可以撑到什么时候,所以想在自己离开时前,让她学会更多的东西,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促就的,但是她的后半生却要以来生存,没有人可以失去这些真的东西。
所以,在苏永安的威压下,林偕到底没有敢和明昭通风报信。两个人大摇大摆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时候应该在公司加班的苏永安。
即使隔着百米,苏长安已经开始提气:“你不是说大哥不在家吗?你不是请假的吗?大哥怎么......”
明昭从善如流的走着,脚步没有被发现后的半点犹疑:“慌什么!”
“请告诉我他是拉下了文件回来取。”
“什么文件是上班一天才发现忘记取的,还是林偕比他还忙,让一个总裁亲自取?”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肯定穿帮了。”
“理由呢?今天我们干嘛去了啊?”
“带你出去玩了。”
“不行!”苏长安低喊:“我们八天后就要期末考了,哪有什么心情玩?换一个!”
“......怎么这么多事?”明昭眼见着那人转身,和他们看个正着:“你考试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想理由!”苏长安实在学不来他的淡定,紧张的尖叫快从天灵盖窜出了。
五十米。苏永安已经向他们走了过来。
苏长安不自觉停住脚步,明昭眼睛都没斜:“别停!”
一种让苏长安瞬间回到了一个月前开车跟踪苏永安道废弃仓库的感觉兜头泼下,脚步只顿了顿,继续跟上。
“不揭穿你的前一秒,你都不能认,记住吗?别虚,腰板挺直了。”
苏长安:“......好。”
“想好理由吗?”‘苏长安微笑’已经熟稔地挂上,牙齿间挤出句两个人能听见的话。
十五米。
“见机行事。”
直到三个人开始吃晚饭,苏长安才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瞄了瞄苏永安泰然自若的脸色,脸上带着少许讨好,夹了鱼块放在他的碗里。
苏永安:“是不是要期末考试了?准备得怎么样?”
“还可以。”
“定个目标吧。”苏永安正常得很不正常,只问考试,好像真的只是他说的那样,回家取文件顺便吃了晚饭:“上次前一百没有你,下一次,我能不能在排行榜公告显示器上看见你的名字?”
只要不揪着逃课不放,她什么都能答应,当即点头:“能。放心吧。”